可趙大爺在那亮堂的單元樓里住了不到半年,就渾身不得勁。
電梯里的消毒水味總嗆得他咳嗽,隔壁鄰居住了仨月,他還叫不出人家姓氏;
夜里剛要睡著,樓下的汽車喇叭能驚得他一哆嗦;
最讓他難熬的是,聽不到清晨的雞鳴,聞不見傍晚的炊煙,連說話都得壓低了嗓門——怕吵著對門寫作業的小孩。
“還是咱這山溝溝好。”
開春的時候,他揣著趙磊塞的銀行卡,扛著那根用了二十多年的旱煙桿,硬是回了老宅。
回來那天,院里的黑狗搖著尾巴在門口等他,菜畦里的菠菜剛冒芽,晨露沾在葉尖上,亮得像撒了把碎鉆。
他蹲在畦邊摸了摸菠菜葉,心里頭那股憋悶勁,一下子就散了。
給三人安排的住處,是后院那棟兩層小樓。
那是趙磊五年前蓋的,當時特意請了城里的設計師,外墻貼的米白色瓷磚,陽光斜斜掃過,瓷磚反射出晃眼的光,像落了滿地碎銀;
鋁合金窗欞雕著纏枝蓮紋樣,花紋里還嵌著細巧的玻璃珠,太陽好的時候,能在地上投出星星點點的彩光。
趙磊說,這叫“光宗耀祖”,要讓村里人知道老趙家的娃有出息了。
可這房子蓋好了,平常卻是沒有人住。
趙大爺還是喜歡住自己的老屋子。
這里除了每年春節,趙磊一家回來住上天,其余時候都空著。
窗臺上的灰能畫出淺淺的指印,客廳的沙發套還蒙著層塑料布,邊角被老鼠咬出個小豁口;
門楣角結了半張銀灰色的蛛網,被風一吹輕輕晃著……
趙大爺摸出鑰匙時,黃銅鑰匙串在掌心晃出細碎的響,鑰匙柄上還掛著個磨得發亮的桃木掛件——是兒子去年帶回來的,說能辟邪。
“咔嗒”一聲,銹跡斑斑的鎖芯轉開,一股混雜著霉味和新木料的氣息撲面而來。
霉味里帶著點潮濕的土腥,像是墻角滲了水;
新木料的清香藏在底下,是那年蓋房時沒散盡的火氣,一冷一熱攪在一起,倒有了種特別的味道。
陽光從二樓的氣窗斜斜漏下來,在地板上切出幾道明暗相間的格子,無數細小的塵埃在光束里翻涌,像被遺忘的時光在跳舞。
趙大爺往門里挪了半步,指腹蹭過門框上剝落的漆皮,掉下來兩片淺灰的碎屑。
他轉過身,眼角的皺紋堆成淺溝,語氣里帶著山里人特有的實在:“你們就住這兒。樓上樓下都有床,就是鋪蓋得曬曬。缺啥盡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