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笑,是電視里小品的罐頭笑聲,“哈哈哈”地裹著電流聲飄上來,在雨聲里顯得格外刺耳。
那笑聲亮得像根針,扎破了房間里剛攢起的一點安寧,和他們身上的疲憊、傷腿的隱痛、對前路的惶惑,全都擰在了一起,說不出的別扭。
……
門外的爭吵聲漸漸遠了,樓下的電視笑聲也停了,只有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敲打著塑料布,敲打著窗沿。
溫羽凡緊繃的肩背終于泄了點勁,后頸的肌肉不再像拉滿的弓弦,連帶著呼吸都放緩了些。
房間里霉味混著草藥香漫在空氣里,昏黃的燈泡懸在天花板中央,光暈邊緣還沾著圈灰,倒把這狹小的空間烘出點難得的松弛。
“霞姐,老金換藥就交給你了。”他垂手摸了摸褲兜,新取的鈔票邊角挺括,隔著布料能摸到清晰的紋路,“一會兒我出去給你們買點東西吃,燒雞怎么樣?”
金滿倉耳朵尖,一聽這話立馬支棱起身子,傷腿在床沿虛虛晃了晃,疼得他齜牙咧嘴也顧不上,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子:“我要醬牛肉,切得薄薄的那種,能透光的!”他手舞足蹈地比劃,好像連傷退的痛都輕了。
霞姐正捏著棉簽往酒精瓶里蘸,聞言抬眼瞪了他一下,嘴角卻翹著:“美得你!”棉簽在他傷腿周圍輕輕點了點,冰涼的觸感激得金滿倉打了個哆嗦,“趙大爺臨走時特意囑咐,忌辛辣發物,你想讓腿腫成發面饅頭?”她放下棉簽,接過金滿倉之前拿出來的油紙包,“我看啊,還是買根棒子骨熬湯最實在。”
溫羽凡被他倆逗笑了,抬手揉了揉金滿倉的頭發,指腹蹭過他發間沾著的草屑:“行,都聽霞姐的。”他轉身開門時,木門軸“吱呀”響了半聲,像是怕驚擾了這片刻的安穩,“我很快回來。”
門輕輕合上,把外面的雨聲和樓道里的嘈雜都隔在了另一頭。
房間里只剩下艾草混著樟腦的氣息,在暖黃的光里慢慢漾開,像層柔軟的網,裹住了暫時的安寧。
霞姐拆開油紙包,深綠色的藥膏透著潮濕的草腥氣,她用竹片一點點刮下來,在掌心揉成溫熱的團:“忍著點。”
藥膏剛敷上傷處,金滿倉就“嘶”地吸了口涼氣,額角的冷汗順著鬢角往下滑。
“你說……”但吸氣到一半,金滿倉忽然盯著天花板上蜿蜒的水漬,沒來由的說了句,“等這事了了,我給趙大爺買個電磁爐怎么樣?”他忽然笑出聲,聲音里裹著點向往,“那樣他燉藥就不用蹲在灶門前扇風了,煙嗆得人直咳嗽,上次我瞅見他眼角都是紅的。”
霞姐聞言手上的動作頓了頓,眼里的細紋舒展開來:“再買個全自動電飯煲,按一下就不用管了。”她拍了拍金滿倉的好腿,“不過啊,先把這療程的藥敷完再說,不然你這腿要是落了病根,往后想給趙大爺拎米都拎不動。”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又大了,豆大的雨點砸在塑料布上,發出“噼里啪啦”的響,像是有人在外面敲著小鼓。
溫羽凡撐開新買的折疊傘,傘骨“啪”地彈開時帶起一陣風,吹得他鬢角的碎發貼在臉上。
他沒直接往熱鬧的地方去,而是繞著旅館轉了個大圈,靴底碾過積水洼,濺起的水花打在褲腳,涼絲絲的。
雨幕里的街巷像被泡軟的糖塊,墻皮剝落的老樓擠在一起,墻面上的涂鴉被雨水暈開。
可就在這破舊里,藏著實打實的煙火氣:
陜西肉夾饃的烤爐正滋滋冒油,肥瘦相間的肉餡在鐵板上滾出焦香,混著孜然味直往鼻腔里鉆;
云南過橋米線的鋪子蒸汽騰騰,玻璃上蒙著層白霧,隱約能看見里面彎腰添湯的老板娘,圍裙上沾著點點油星;
街角的東北鐵鍋燉掛著紅燈籠,暖黃的光透過雨幕漫出來,把“大鵝燉土豆”的招牌照得發亮,像是在喊人進門暖和暖和。
溫羽凡在鹵味攤前停住腳。
油亮的燒雞倒掛在鐵鉤上,表皮泛著琥珀色的光,攤主正用鐵鉤勾著一只往秤上掛,雞皮在燈光下晃出細碎的油星。
“來一只,要剁開的。”他話音剛落,攤主就操起菜刀“哐哐”幾下,雞塊落進紙袋里,還帶著熱乎氣。
“小哥慢走!”攤主抓了把油炸花生米塞進袋角,花生的脆香混著鹵味的咸鮮,“配瓶二鍋頭,美滴很!”他黧黑的臉上堆著笑,眼角的皺紋里還沾著點鹵汁。
往前拐進巷尾,骨頭煲店的砂鍋里正咕嘟冒泡,奶白的湯面上浮著層油花,老板娘用長柄勺舀起一塊筒骨,骨髓在骨腔里顫巍巍的:“要這塊不?燉了仨鐘頭,一吸就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