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東西,在這個夜晚,悄悄變了。
就像山間的溪流遇到了轉彎,從此流向了不一樣的遠方。
……
翌日拂曉,第一縷陽光像被揉碎的金箔,穿透山間氤氳的薄霧時,染上了一層朦朧的暖黃。
光線漫過獵頭寨錯落的黑瓦屋頂,瓦上還凝著昨夜的露水,被陽光一照,折射出細碎的光。
溫羽凡在一陣清淡的草木香里悠悠轉醒。
他眨了眨眼,適應了屋里的光亮,目光掃過這間簡陋卻整潔的吊腳樓:
墻角的火塘余燼還泛著微光,竹編的桌案上擺著阿當昨夜新換的粗瓷碗,碗沿沾著點糯米粑粑的白痕,空氣中飄著淡淡的炭火味混著山野的潮氣。
心里忽然涌上一陣復雜的情緒——有劫后余生的慶幸,有對這陌生之地的疏離,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暖意,像火塘里未熄的余溫,輕輕舔著心尖。
他利落起身,將藍布包往肩上一甩,帆布與衣物摩擦發出輕微的聲響。
轉身時,瞥見阿當正蹲在火塘邊添炭,火光映著他年輕的側臉,睫毛上還沾著點沒擦凈的炭灰。
溫羽凡走過去,笑著問:“有現成的干糧嗎?路上墊墊。”
阿當猛地抬頭,眼里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忙不迭點頭:“有!有!昨天剛做的臘肉糯米團,我去拿!”
他赤著腳踩在微涼的木地板上,步子邁得又急又輕,腳踝上的銅鈴偶爾“叮”地響一聲,又被他下意識按住,像是怕驚擾了什么。
等溫羽凡將用油紙包好的糯米團塞進藍布包時,阿當默默地站在了他身后。
少年的肩膀還很單薄,粗布衣裳洗得發白,走路時眼睛一直盯著溫羽凡的腳后跟,像只怕被丟下的小狗。
那眼神里裹著太多東西——有昨夜舉刀時的愧疚,有被放過的感激,還有種近乎孩童的敬畏,像望著什么遙不可及的人。
溫羽凡察覺到身后的目光,微微轉頭時,嘴角噙著一抹淺淡的笑。
他抬起手,寬厚的手掌帶著常年握刀的薄繭,輕輕拍了拍阿當瘦骨嶙峋的肩膀。
指尖落下時,阿當像被燙了似的縮了縮,隨即又趕緊挺直背,耳朵悄悄紅了。
“走了。”溫羽凡收回手,聲音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溫和。
他背上藍布包和裝著武士刀的劍袋,毅然邁步前行,推開了虛掩的木門。
門軸“吱呀”一聲輕響,像在跟這短暫的停留告別。
可就在腳踏出院門的剎那,溫羽凡的腳步猛地頓住,整個人像被釘在了原地。
眼前的景象讓他幾乎以為還困在幻蠱里……
昨天那陰森可怖、仿佛群魔亂舞的獵頭寨,此刻竟像被施了魔法般脫胎換骨。
青石板鋪就的小路被掃得干干凈凈,縫隙里鉆出幾叢嫩草,帶著清晨的水潤;
吊腳樓的木柱上新刷了桐油,泛著溫潤的光,檐下掛著的不是風干的人頭,而是一串串紅辣椒和金黃的玉米,風一吹,晃出細碎的聲響;
遠處的曬谷場上,幾個扎著小辮的娃娃正追著一只蘆花雞跑,笑聲脆得像咬碎了冰糖,在空氣里蹦跳著散開。
過往的苗民們見了他,也不躲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