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夫人微微一怔:“老爺何出此言?”
“先帝之事,朝野上下誰人不知?可那是先帝啊!”宣大先生的聲音壓得更低,卻字字清晰,“新帝初立,根基未穩,正是需要拉攏勛貴、穩固朝綱之時。陸曜此時站出來,揭露先帝之失,無異于將自己和整個陸家都擺在了風口浪尖上。”
“賭上滿門榮耀,去求一個‘公道’,去正一個‘視聽’。”他搖了搖頭,語氣中卻滿是贊嘆,“這不是權臣的算計,這是……這是‘文死諫’的風骨,是‘舍生取義’的擔當!”
他拿起酒壺,給自己又斟了一杯,目光灼灼:“世人皆知陸家文武雙修,長房只知沙場拼殺,不懂朝堂風骨,二房深暗前朝之事,兩房相輔相成,鑄就今日,可你瞧瞧,陸曜這孩子,他身上更多的是我們所推崇的,那股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孤臣膽魄!”
“有此子在,陸家不衰,大齊亦有幸啊。”
說完,他舉起酒杯,遙遙對著陸曜的方向,鄭重地行了一禮,方才將酒緩緩飲下。
席間幾位與宣大先生相熟的讀書人,聽到他這番話,也紛紛側目,看向陸昀的眼神里,多了幾分深深的敬佩與嘆服。
聽了滿耳朵的方夫人,目光越過喧鬧的人群,落在了不遠處正與幾位老臣說話的陸曜身上。
她看著身旁的宣大先生對其贊不絕口,眼神中不禁閃過一絲了然。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宮中雖未明說宣貴妃不能生育,但這么久了,宣家始終沒有傳出半點喜訊,其中情況,可想而知。
如今宣家人不僅親自登門參加陸家的百日宴,宣大先生更是對陸曜、對整個陸家極盡褒揚,這份心意,再明顯不過了。
她不禁想到陸家在京中的處境。
樹大根深,枝繁葉茂,卻也因此招風。陸家兩房,一房手握兵權,鎮守邊關;一房浸染文墨,躋身朝堂。
這本是家族綿延的萬全之策,卻被許多人曲解為野心勃勃,就連先帝也一度猜忌陸家是想文武雙控,把持朝政。
可只有真正了解陸家的人才知道,那不過是百年望族,為子孫后代謀求的一條自保之路罷了。步步為營,穩扎穩打,皆是為了在這波譎云詭的京城中,護得一族平安。
而如今,宣家這位以風骨著稱的讀書人頭面人物,卻在這樣的場合,公開為陸家正名。這意味著什么,在場的人,恐怕都心知肚明。
方夫人端起面前的茶杯,輕輕抿了一口。溫熱的茶水順著喉嚨滑下,也熨帖了她心中那一絲因看清局勢而泛起的波瀾,今日宣家來人,沒白來,每一句話都有其用意。
按理說,后宮之中,妃嬪們雖不至于到不死不休的境地,但也絕無可能成為朋友。尤其是宣貴妃與陸皇后,一個是早早嫁入東宮、如今榮寵加身的貴妃,一個是二嫁之身、一入東宮便占據正妻之位的陸家嫡女。
這兩人,即便面上不公開打擂臺,暗地里也必然是針鋒相對,又如何能做到相敬如賓?
可宣家人今日的所作所為,與主動投誠又有何異?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她心中逐漸清晰:那么,當今的宣貴妃,是真的不能生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