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起一綹散落的白發,抽出腰間的佩刀——并非尚方寶劍,而是他自己的佩刀——在數千道驚駭欲絕的目光注視下,刀光一閃!
“嚓!”
一縷花白的斷發,被他親手割斷!發絲在寒風中飄落,墜入那猩紅的血泊之中!
盧象升手持斷發,聲音如同洪鐘大呂,帶著震撼人心的力量,響徹云霄:
“本官今日割發代首,立此血誓!”
“自即日起!本官俸祿,與爾等同!一日無餉,本官一日不食!但有糧米運抵軍營,必先盡士卒,后及本官!若有違背——”他猛地指向蒼天,目眥欲裂,“天!誅!地!滅!”
擲地有聲的誓言,伴隨著地上未干的血跡和空中飄散的斷發,如同九天驚雷,狠狠劈在每一個士兵的心頭!恐懼、震撼、茫然…最后,一股難以言喻的、滾燙的熱流,從麻木冰冷的心底最深處,猛地沖了上來!沖垮了饑餓,沖散了怨氣!
不知是哪個角落,一個沙啞到變調的聲音,帶著哭腔和一種近乎絕望的爆發力,嘶吼了出來:
“愿…愿隨盧提督!效死殺敵!”
這聲音如同一點火星,瞬間點燃了干柴!
“愿隨盧提督!效死殺敵!”
“效死殺敵!”
零星的呼喊迅速匯聚,如同壓抑已久的洪流終于沖垮了堤壩!開始是幾十人,然后是幾百人,最后數千人帶著哭腔、帶著恐懼過后的宣泄、帶著一絲被這鐵血與誓言點燃的、久違的熱血,用盡全身力氣嘶吼起來:
“愿隨盧提督!效死殺敵——!!!”
聲浪如潮,震散了鉛云,直沖九霄!寒風依舊凜冽,但這支銹蝕已久的京營之刃,已在“天雄”盧象升以鐵血和誓言鑄就的鐵砧上,迸發出了第一縷令人心悸的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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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宮東暖閣。地龍燒得暖融,龍涎香的清幽也無法驅散空氣中彌漫的肅殺。
朱嘯坐在御案后,兩份奏報幾乎同時攤開在他面前。一份是盧象升字跡剛勁、力透紙背的密折,詳述營嘯未遂之陰謀及其雷霆處置,字里行間透著鐵血與凝重。另一份,則是“隱鱗營”用特殊密語寫成、字跡冰冷的密報,不僅印證了盧象升所述,更詳實地記錄了成國公府密室內勛貴們的每一句毒計,尤其是徐允禎那番關于皇后胎像和“天該變了”的低語!
朱嘯的目光久久停留在“皇后胎像不穩”和“天該變了”那幾個字上。他俊朗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唯有一雙深邃的眼眸深處,熔金般的火焰無聲地、劇烈地燃燒起來,仿佛要將那薄薄的紙箋連同其背后隱藏的滔天惡意,一同焚為灰燼!那火焰冰冷而暴虐,蘊含著足以焚毀一切的帝王之怒。
成國公府,那間隱秘的密室。一只價值連城的羊脂白玉杯被狠狠摜在地上,瞬間粉身碎骨!朱純臣面色鐵青,胸膛劇烈起伏,看著手中剛剛收到的京營密報,牙縫里擠出幾個字:“廢物!一群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廢物!”精心策劃的點火,竟被盧象升如此輕易地扼殺在搖籃里!
而在定國公府幽靜的書房內,徐允禎閉目靠在一張紫檀躺椅上,手中紫檀佛珠緩緩捻動。窗外,寒風依舊呼嘯。管家低聲稟報著京營的消息。徐允禎捻動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頓,蒼老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聲幾不可聞的低嘆,如同幽魂的呢喃,消散在風里:
“盧象升…好一把鋒快無匹的刀啊…陛下…好深遠的算計…”
他重新捻動佛珠,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棋逢對手的凝重與…更深的陰冷:
“不過…棋局…才剛剛布下…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西苑校場邊緣。幾口大鍋里翻滾著新熬的稀粥,熱氣騰騰,米香比昨日似乎濃郁了一點點——這是盧象升自掏俸祿,緊急從京城米鋪購來的應急之糧。士兵們默默地排著隊領粥,捧著溫熱的陶碗,小口小口地啜吸著。沒有人喧嘩,氣氛沉重而肅穆。
盧象升同樣端著一碗稀粥,蹲在昨日那個避風的土坡旁。寒風卷起他散亂的花白鬢發,吹動他單薄的衣袍。他沉默地喝著粥,目光沉靜地望著下方捧著粥碗的士兵們。
士兵們也時不時地抬頭,望向土坡上那個身影。目光交織。昨日是恐懼和麻木,今日,那目光里少了些畏懼,多了幾分沉甸甸的敬畏,以及一絲微弱卻真實存在的…信服。
寒風依舊凜冽如刀,但京營這把沉寂太久、銹跡斑斑的鈍刀,已在“天雄”盧象升以自身為砥、以鐵血為錘的砥礪下,磨出了第一線令人不敢逼視的、冰冷的鋒芒。這鋒芒能否斬斷纏繞百年的藤蔓?無人知曉。唯有無盡的暗流,在更深的陰影下,洶涌匯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