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內只剩下徐弘基一人,他望著窗外熟悉的庭院景致,心中卻是一片冰涼。皇帝駕臨南京,所為何事?僅僅是巡視,還是……另有所圖?魏國公府,這次能否再次平安度過?
就在徐弘基心亂如麻,思忖著是否要主動上請罪折子,或者托關系打探消息時,門房連滾爬爬地進來稟報:“國……國公爺!外面……外面來了好多護衛,說是……說是皇上有旨,駕臨國公府!”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徐弘基心中一震,不敢有絲毫怠慢,立刻換上最莊重的國公朝服,帶著府中所有有品級的子弟和管事,大開中門,恭迎圣駕。
只見府門外,侍衛林立,雖人數不多,但個個氣息精悍,眼神銳利,無聲地散發著肅殺之氣。為首一人,正是清晨見過的龍一。而當中站著的,便是身著玄色常服,負手而立,面容平靜無波的天啟皇帝朱嘯。
“老臣徐弘基,率魏國公府上下,恭迎陛下圣駕!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徐弘基率先跪倒在地,聲音洪亮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身后黑壓壓跪倒一片。
朱嘯目光淡淡地掃過眾人,最后落在為首的徐弘基身上,虛扶一下:“魏國公平身,諸位都起來吧。”
“謝陛下!”徐弘基這才敢起身,躬身引路,“不知陛下駕臨,老臣有失遠迎,罪該萬死!請陛下入府奉茶。”
朱嘯微微頷首,在徐弘基和龍一的陪同下,步入魏國公府。他沒有去正堂,反而像是隨意散步般,走向府中的花園。
“魏國公這府邸,倒是清幽雅致,頗有幾分江南園林的韻味。”朱嘯邊走邊看,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
徐弘基心中打鼓,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回答:“蒙陛下洪福,祖宗余蔭,老臣方能在此安度晚年。”
走到一處水榭,朱嘯停下腳步,憑欄而立,看著池中游動的錦鯉,仿佛不經意地問道:“朕記得,天啟八年,曾有旨意,著令部分勛戚子弟遷往遼東,以實邊鎮,歷練成才。不知魏國公府,執行得如何啊?”
來了!徐弘基心頭一緊,知道正題來了。他連忙躬身,語氣更加恭敬:“回陛下,天啟八年陛下圣旨下達,老臣不敢怠慢,已遵旨將府中適齡子弟,凡三房子弟,共計一十七人,皆已送往遼東軍中效力,皆有軍中文書為憑。”他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惶恐,“只是……只是當初陛下念及老臣年邁,在京中無人侍奉,又體恤我徐家傳承不易,特旨恩準,嫡脈一支可留一人于南京,看守祖宅,祭祀宗廟……犬子早逝,故而……故而留了劣孫良卿在身旁。此事,當時亦有奏報,得陛下默許。老臣……老臣絕無陽奉陰違之心,望陛下明察!”
他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嚴格執行了遷移政策,又點出了徐良卿留守是得了“特旨恩準”和“默許”,將責任推得一干二凈,同時也暗示了自己年老需要人照顧的實際情況。
朱嘯靜靜地聽著,手指輕輕敲打著欄桿,發出篤篤的輕響,每一聲都敲在徐弘基的心上。過了半晌,他才緩緩地“噢”了一聲,尾音拖得有些長,讓人琢磨不透他的想法。
這一聲“噢”,讓徐弘基的后背瞬間被冷汗浸濕。
朱嘯轉過身,目光平靜地看著徐弘基,那眼神并不銳利,卻仿佛能穿透人心:“既然是朕當初允了的,那便罷了。”
徐弘基剛想松一口氣,卻聽朱嘯繼續道,聲音依舊平淡,卻帶著一股無形的壓力:“不過,魏國公,這留守南京,看守祖宅,是為了讓爾等不忘根本,謹守臣節,可不是讓他們仗著祖宗余蔭,在地方上欺男霸女,為非作歹的。”
他目光掃過徐弘基微微發白的臉:“朕聽聞,近日有些勛貴子弟,很是不像話。魏國公,你年紀大了,精力不濟,朕能理解。但子孫管教,關乎門風,更關乎國法。若是管教不力,縱容子弟橫行,壞了朝廷法度,傷了百姓之心,那便是辜負了皇恩,也愧對了祖宗的英名。”
徐弘基“噗通”一聲再次跪倒,以頭觸地,聲音哽咽:“老臣……老臣教孫無方,致使劣孫行為不端,驚擾圣駕,罪該萬死!老臣定當嚴加管教,若其再敢有絲毫劣跡,老臣……老臣親自綁了他,送去陛下面前請罪!”
朱嘯看著他伏地請罪的樣子,沉默片刻,才淡淡道:“起來吧。朕今日來,不是問罪的。只是提醒魏國公一句,樹大招風,需得謹言慎行。管好自家的人,守好自家的門。這大明的江山,容不得蛀蟲,也容不得法外之地。你好自為之。”
說完,朱嘯不再多言,轉身便走。龍一緊隨其后,留下徐弘基一人跪在水榭之中,良久未能起身,只覺得渾身發冷,仿佛剛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皇帝這番敲打,比直接問罪更讓他心驚膽戰。他知道,魏國公府今后在南京,必須更加夾起尾巴做人了。而那個柳如是,更是成了絕對不能觸碰的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