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之間,臨淄及齊國西部邊境的纻布價格開始異常飆升。隰朋敏銳地察覺不對,立刻派人查探,很快便回報:大量魯國商賈攜重金入境,不計成本地掃貨收購齊纻布,聲稱是“江南巨賈”急需。
隰朋瞬間明了:“楚人!好毒辣的計策!”他立刻意識到,這無疑是楚國對鹽纻之策的精準反擊。他立刻下令:嚴格限制纻布出境,每日每商購買不得超過一定額度,并試圖平抑物價。
但命令剛下,魯國的抗議國書就已送到。魯侯言辭激烈,指責齊國違背自由貿易的盟約,阻礙商旅,損害魯國利益,威脅若不止此令,將重新考慮助齊抗楚之事。
隰朋陷入兩難:若放開限制,經濟戰略破產,國內民生亦受沖擊;若堅持限制,則必然開罪魯國,聯盟可能出現裂痕。他立刻將此事急報桓公與病中的管仲。
相府之內,藥石味依舊濃重。管仲的身體并未好轉,只是靠意志和名貴藥材維持著清醒的時間。
隰朋匆匆而入,將楚魯聯手的經濟攻勢及困境詳細稟報。
管仲臥于榻上,靜靜聽著,渾濁的眼中卻無太多波瀾。待隰朋講完,他喘息片刻,緩緩道:“楚子……反制……意料之中……然用魯為刃……確……是高手……”
“請仲父示下!”隰朋焦急道。
“勿阻……魯商……”管仲吐出四字。
隰朋一愣:“可若放任,纻布流空,物價騰貴,我國之策……”
“提價……”管仲斷續道,“通告……大幅提高……纻布……出口之稅……稅……極重……讓魯人……代楚人……出這筆錢……所得稅賦……用于……補貼國內……織纻之戶……與……采購魯帛……”
隰朋稍加思忖,眼中猛地爆發出精光:“妙啊!仲父之意是:我等不僅不阻止,反而大幅提高出口稅。魯商若要買,就必須承受這巨額稅賦,成本劇增,相當于替楚國付出了高價。我國政府反而能從中收取大量稅金,再用這筆錢穩定國內纻布市場,甚至反過來去購買魯國的絲帛!如此,楚人消耗巨資,魯人得利有限且可能反受其害(若楚后續不要了),我齊國則名利雙收,既保住了戰略,又得了實利,還暫時安撫了魯國?”
管仲微微頷首,臉上露出一絲極淡的、疲憊的笑意:“然……速辦……另……告知魯侯……此稅……名為‘攘夷特別稅’……乃為……共抗荊楚……不得已而為之……望其……體諒……”
隰朋心悅誠服,深深一揖:“仲父之智,深如瀚海!朋即刻去辦!”
這一招“重稅反制”,不僅瞬間化解了楚國的經濟攻勢,將其壓力轉嫁回去,更將皮球踢還給了魯楚雙方,再次展現了管仲即便病入膏肓,其謀略思維依舊遠超常人,于細微處見大格局,四兩撥千斤。
隰朋匆匆離去執行。病榻上的管仲,卻再次劇烈咳嗽起來,帕上猩紅點點。
窗外,風聲漸起,烏云再次匯聚。南方的軍報再次傳來:楚軍雖未大舉進攻,但小股部隊的襲擾變本加厲,淮夷在楚人支持下攻勢猛烈,王子成父壓力巨大,請求國內速決對策。
宮廷之內,太子昭雖立,但公子無虧府邸門前,依舊有車馬悄然往來。
內憂外患,從未真正平息。管仲以病軀殘燭,為齊國爭取了寶貴的時間和喘息之機,但巨大的風暴,仍在醞釀聚集。齊國的霸業航船,在這位老舵手即將力竭之時,能否安然駛過這片驚濤駭浪,無人可知。
所有人的心,都高懸著。而管仲的生命之火,似乎已在風中搖曳到了極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