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梓瑕向他頷首,說道:“是,所有人都處在別人所看不到的地方,而當時所有在場的人都應該有個共識,在所有人中,嫌疑最小的,最不可能殺人的,應該是當時在水榭之中表演舞蹈的公孫大娘,是嗎?”
眾人都是點頭。而范元龍已經在迫不及待催促了:“直接跳過她,你說說我們下面的人是怎么找到機會的?”
“不,我不能跳過公孫大娘。”黃梓瑕淡淡地,將目光投在坐在水榭欄桿上的公孫鳶身上,“不知諸位有沒有聽過一個詞,叫做‘燈下黑’?”
一座眾人低聲嘩然,個個都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著黃梓瑕,然后又看向公孫鳶。
公孫鳶沒說話,只緩緩站了起來。
黃梓瑕低聲道:“在這個案件之中,最不可能殺人的,卻可以設置完美的機會,只要抓住那一瞬間,那么,即使在眾人都將目光投注在這里之時,也可以從容地從最前面來到最后面殺人,最后輕松脫身。”
在一眾嘩然中,公孫鳶站在水榭燈下,周圍數十盞燈籠的光照得她周身明亮,暖橘黃色的燈光讓她整個人蒙上一層朦朧的光彩,而她那纖細的身姿,則如燈下花影,裊裊顫顫,太過婀娜,反倒覺得看不清晰。
她望著面前眾人,臉上神情悲涼,眼神卻明澈干凈,用一種近乎單純的表情面對著黃梓瑕,聲音極低,卻足以讓此時安靜下來的每一個人都聽見:“楊公公,聽你的意思,似乎是指我有嫌疑?”
“不,不是嫌疑。我是指,公孫大娘您,殺了齊騰。”黃梓瑕緩緩地說,口氣凝重,但絕對清楚,“證據確鑿,無可辯駁。”
公孫鳶垂下眼,還沒說什么,殷露衣先站了起來,站在她的身后,有點惶急地說道:“楊公公,您與我們也都相識,之前您曾答應幫我們調查阿阮之死,可如今……怎可因為齊判官之死找不到兇手,就將一切安在我們的頭上?”
“正是。我倒想知道,所謂的證據確鑿,是怎樣的確鑿?所謂的無可辯駁,又如何無法辯解?”公孫鳶亦正視著她,目光堅定而明亮地望著她,她嗓音沉穩,未曾有絲毫動搖:“楊公公既然說,齊判官之死就在我跳舞的時候,那么,我當時身在水榭之中,眾目睽睽,從未離開寸步,我究竟要如何才能殺死身在人群最后的齊判官?”
周子秦對美女向來最為關切,所以雖然一貫聽黃梓瑕的話,此時也忍不住在旁邊悄悄問:“不會吧崇古……我當時可是死死盯著臺上看的,我敢保證,公孫大娘和她妹子,從未離開過片刻!”
“是的,看起來,似乎未曾離開過,可中間有一段時間,她卻只留了一個隱約的背影,不是么?”黃梓瑕問。
眾人頓時了然,范元龍先喊出來:“公公指的難道是,她隱入紗簾之后,放飛蝴蝶的那一刻?”
周庠見黃梓瑕點頭,又見身邊的夔王只靜坐喝茶,并不發表任何意見,也終于忍不住了,試探著問:“公公,難道你當時,沒有看見她投在紗簾上的影子么?那紗簾雖然顏色絢麗,又刺繡了無數花枝,但其質地輕薄,我們所有人都可以看見上面透過來的身影,確實從未曾離開過。”
周子秦也點頭附和道:“絕對的!當時四娘在水榭之外與范公子糾纏,水榭之中并無任何人可以接替公孫大娘。我敢保證,她始終就在水榭之外!”
“不,這是本案之中,第一個金蟬脫殼之計。四娘是戲法好手,自然知道如何在瞬間讓場上的人逃脫——而所動用的道具,不過是一條紗簾,一件錦衣,僅此而已。”
黃梓瑕說到這里,目光轉而又看向周子秦:“不知公孫大娘與殷四娘是否已按照我們的請求,帶了當日的所有東西過來了?”
殷露衣暗暗看了公孫鳶一眼,而她卻平靜地點頭,起身打開自己帶來的箱籠,將里面的雙劍和紗簾、舞衣取出,說:“請公公查看。”
在命案發生的時候,這里的桌椅為了公孫鳶跳舞而全部撤掉了。周子秦趕緊叫人抬了一張高足幾案過來,將所有東西都放在了上面。
黃梓瑕示意周子秦先將紗簾扯住鋪開。在燈光下看來,半明半隱的紗上繡著枝條招展的花樹,那花樹的主干如藤蔓一般,彎曲向上,每隔半尺便相對伸出兩根樹枝,微彎下垂,開滿花朵,十分柔美。
黃梓瑕示意周子秦讓紗簾自然垂地,然后比劃著自己肩膀所在的位置。她身材修長,與公孫鳶差不多,而在那里的花繡之上,剛好找到了兩根刺繡樹枝,與她的肩膀齊平。
她在樹枝的周圍仔細尋找,果然找到了料想中的東西——左中右三處針眼,一字齊平,明顯有東西曾被縫在這里,拆下后雖然用指甲刮過,但細微的痕跡并未消弭。
黃梓瑕讓周子秦把示眾人,說道:“按照這個痕跡,在這邊,應該有一根長條形的東西,縫在刺繡的樹枝之上,剛好可以被遮住——我猜想,應該是一個,可以掛住衣服的東西。”
周子秦立即問:“你的意思是,公孫大娘在轉入紗簾之后,便不知不覺將自己外面的錦衣脫下來,然后掛在了紗簾之上,造成自己還在后面的樣子,而本人……卻已經偷偷地順著水榭旁邊的灌木叢,潛到后方,殺了齊判官?”
在眾人驚疑的聲響中,公孫鳶只沉默地站著,一言不發。
黃梓瑕指著放在桌上的東西,說道:“要使用這個方法,需要三個條件。第一,一件燈光無法透過的厚實衣服。”
她的手,按在那件開場時穿在公孫鳶身上的厚重錦衣上,緩緩說:“當時我們曾經私下討論過,這件衣服,實在是比不上后面那件輕薄通透的舞衣,而且明顯的,它會阻礙動作,甚至會影響到一些細微的動作,遮擋住部分精妙的細節,可為什么,公孫大娘卻要選擇在一開場的時候,穿上這件舞衣,直到她放出蝴蝶之后,再脫掉這件衣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