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個刻度:去年冬至,鄂王失蹤。
第五個刻度:大年初一,鄂王之死。
第六個刻度:今日,張行英與其父之死。
而在這些大的事件之外,黃梓瑕又添上無數小事件——
沐善法師的小紅魚、則天皇帝當年的匕首、張偉益當年受賜的先帝御筆……
她手握著玉簪,默然看著那條淺淺畫在幾上的線,以及上面越來越密的刻度標記,只是看著,想著那每一點后面代表的事情,便足以讓人不寒而栗。
李舒白亦垂眼靜靜地看著那條線,看那條線的痕跡,就如一支越來越近的利箭,如今已迫在眉睫。
他遮住目光的睫毛微微一顫,仿如被無形的箭刺中,忍不住閉上眼停了片刻,才想起一件事,問:“你今日,怎么進來的?”
“是王宗實帶我來的,他說,要送我一份大禮。”
“你我相見,也算大禮嗎?”他抬眼看她。
黃梓瑕略一思忖,正要說話,李舒白已經抬手止住了她。
他拿起旁邊的一條帕子蘸了茶水,一下將那條淺淺的白痕抹掉。黃梓瑕尚不解其意,正想詢問,卻聽到外面已經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有人走上了臨水的走廊。
他微抬下巴示意她躲到里面去,然后將她的杯中茶倒到自己杯中,用帕子擦干茶杯覆在茶盤之中。
腳步聲近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陛下,走廊近水濕滑,還需當心哪……”
黃梓瑕正躲在旁邊耳室的窗下,自然聽出這是皇帝身邊徐逢翰的聲音。而他陪著過來的人,自然便是當今皇帝了。
十數人從她身前的窗外經過,腳步雜遝,她不由自主地縮起身子,放輕了呼吸。
李舒白起身到門口迎接,皇帝看著周圍環境,說道:“四弟,此處真是景致非凡,不知住起來感受如何?”
李舒白應道:“坐看花落,臥聽泉聲,此中盛景,無法言說?!?/p>
皇帝點頭輕把他手臂,說:“如此景色,甚好。今日朕過來,特意討你一杯茶喝?!?/p>
“臣弟不敢?!崩钍姘渍f著,請他上座,親為點茶。在選取茶杯時,他的手不動聲色地滑過了剛剛黃梓瑕喝過的那一杯,給他取了另一個。
皇帝始終神情和藹,面帶笑意端茶,卻只在鼻下輕嗅,說道:“世間萬事,觸類旁通。四弟心生靈竅,萬事俱佼佼出眾,就連煎茶之味也比他人更雋永?!?/p>
“陛下謬贊,只是這周圍環境清幽,顯出茶水真味而已?!崩钍姘撞粍勇暽?。他垂目看著手中的茶,那里面倒了半杯黃梓瑕喝過的茶,他素有潔癖,本是從不碰他人東西的,但此時,他見皇帝不肯沾自己煮的茶,便慢慢將她喝過的茶飲了下去。
皇帝笑了笑,抬頭看了徐逢翰一眼。他會意,與一群人退到屋外,遠遠避開。
腳步聲遠去之后,皇帝才開口,說:“現下無人了,咱們也親近一些,四弟叫我大哥便是?!?/p>
“臣弟不敢。”李舒白立即推辭道。
“有什么不敢的,皇家難道便無兄弟了嗎?”皇帝放下茶盞輕嘆道,“我們兄弟十數人,夭折者有之,英年早逝者有之,以至于朕登基至今,只剩得你我與九弟……朕萬萬沒想到,你與七弟誤會橫亙,竟一至于斯……”
見皇帝語帶哽咽,傷感至中途語塞說不下去。李舒白淡淡道:“陛下是誤會臣弟了。臣弟與七弟,雖受人挑撥而有所誤會,但斷不至于有什么解不開的仇怨。”
皇帝沉吟望著他,緩緩說道:“然而人人都說,那日在香積寺后山,你當眾殺害了七弟……在場的所有人都可以為鄂王做證,證明你殺了他。”
李舒白垂目看著手中茶杯,靜默不語。
“四弟,七弟一向敬你愛你,你們二人平日也是相處最融洽的,可你究竟做了什么,會令最信任你的七弟,寧愿舍了自己一條性命,也要在大庭廣眾之下直指你的罪行?”他聲音低沉,強抑悲苦,“四弟,你又究竟要做什么,可以讓你連七弟的性命都罔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