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首領的目光劇烈地顫抖起來。兒子巴特爾臨死前那雙不甘而憤怒的眼睛,部落衰敗時族人們絕望的臉,還有剛才那些傀儡猙獰撲來的景象……交織在他眼前。
他又看向本該針鋒相對的兩個部落,因為惡靈,此刻和諧相處著的人們。
或許……或許這真的是一個機會?一個渺茫,卻可能是唯一的機會?
他蒼老的手,緩緩握緊了手中的木杖,指節泛白。良久,他長長的、沉重地嘆了一口氣,仿佛要將胸腔里積壓了多年的悲憤和痛苦都吐出來。
“好……”他聲音沙啞得幾乎破碎,“我……告訴你。”
老首領渾濁的目光投向遙遠的天際,仿佛要穿透三年的時光,回到那個改變一切的。
“黑風峽之戰前大概半年,大汗的王庭里,來了一個人。一個……很神秘的人。”
“神秘的人?”沈青梧追問,眼神銳利起來。烏格也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是。”老首領點頭,“沒有人知道他具體是什么時候來的,從哪里來。只知道他突然就出現在了大汗身邊,成了大汗最信任的人。王庭里的人都稱他為古先生。他很少公開露面,總是穿著寬大的黑袍,遮住面容,據說連他最親近的侍從都沒見過他的真容。”
“古先生來了之后,大汗就有了很大的變化。”老首領的眉頭緊緊鎖在一起,“他開始秘密抽調各部落最精銳、最忠誠的勇士,說是要進行一項神圣的儀式,能夠讓他們獲得長生天的祝福,變得刀槍不入,成為草原上最強大的神兵。”
“我兒子巴特爾……就是那時候被選中的。”老首領的聲音哽了一下,“他是灰鷹部最勇敢的雄鷹,被大汗親自點名。我們當時……還以此為榮。”
他的臉上露出極度痛苦和悔恨的神色。
“巴特爾和其他被選中的勇士,被帶到了王庭深處一個新建的、守衛極其森嚴的地方,叫神賜營。一開始,還偶爾有消息傳出來,說他們在接受嚴酷的訓練和神秘的洗禮。但后來,消息就越來越少……直到黑風峽之戰前,他們才再次出現。”
老首領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那根本不是什么神兵!那已經是……是你們看到的那些惡靈!他們眼神呆滯,行動比常人迅捷,力氣大得驚人,但不會說話,只是機械地服從大汗和那個古先生的命令。”
“我兒子……我偷偷去看過他一次。”老首領老淚縱橫,“他認不出我了,我叫他,他只是用那種空洞的眼神看著我……然后,那個古先生出現了,他只是輕輕揮了揮手,我兒子……巴特爾就像被抽走了骨頭一樣,猛地跪倒在地,痛苦地蜷縮起來……那個古先生對我說,這是長生天賜予的力量。巴特爾現在是為大汗、為整個草原而戰的英雄。不要用世俗的情感干擾他。’”
“我當時……又驚又怒又怕,可那是大汗,我不敢反抗。只能眼睜睜看著我的兒子,變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后來就是黑風峽之戰。”老首領抹了把淚,聲音帶著徹骨的寒意,“大汗將這批神兵作為前鋒和尖刀。他們確實勇猛無敵,不知疼痛,甚至壓制住了大晟國鼎鼎有名了沈大將軍和烈風軍……但是,戰況很快就失控了。”
“失控?”沈青梧敏銳地捕捉到這個詞。
“是。”老首領眼中殘留著當年的驚悸,“這些神兵……或者說惡靈,他們不分敵我地殺紅了眼。之后,連我們跟在后面的敕勒族戰士也攻擊,戰場上亂成一團。”
“戰后,大汗嚴密封鎖消息,將所有戰死的、包括那些神兵的尸體都秘密運走了。對外只說勇士們英勇戰死,魂歸長生天。對于像我這樣知道內情、又失去至親的人,他先是安撫,許以重利,見我們不肯罷休,便開始打壓……灰鷹部,就是這樣沒落的。”
老首領喘著粗氣,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現在看來,那個神賜營竟然還在繼續制造惡靈。”
他猛地抓住沈青梧的手臂,枯瘦的手指用力到發白,眼中燃燒著最后的希望和絕望交織的火焰:“小姑娘,你說你有辦法……你說要終結這一切。你……你真的能做到嗎?”
沈青梧反手握住老首領顫抖的手,她的手穩定而有力,眼神如寒星般明亮而堅定:“我一定會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