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修長的手指,正一遍遍摩挲著那份來自千里之外的加急奏章。
薄薄的宣紙,此刻卻重若千鈞,仿佛能透過指尖,感受到書寫者復雜難言的心緒。
“臣袁崇煥謹奏:薊門單弱,敵所竊窺。萬一臣慮未周,不幸而言中,則震驚畿輔,臣雖萬死何贖?懇請陛下降恩,允臣率精騎一部,移鎮薊州,以備不虞……”
字字懇切,句句憂國。
但崇禎的眼中,卻閃過一絲冰涼的疑慮。
‘袁崇煥……’
崇禎在心中默念這個名字,‘你這份擔憂,究竟是真正洞悉了皇太極繞道蒙古、破口入關的狼子野心?還是因你擅殺毛文龍后,內心惶恐,欲靠近京師以求朕之庇護,堵天下悠悠眾口?又或者……’
一個更危險的念頭浮現,‘你擁重兵于外,如今又要引兵近畿,究竟意欲何為?!’
歷史上,多少藩鎮割據、權臣禍國的往事瞬間涌入腦海。
這份奏請,無異于在考驗君王最敏感的那根神經。
殿下的群臣屏息凝神,偷眼觀察著年輕天子的神色。
司禮監秉筆太監魏忠賢雖垂首而立,眼角余光卻始終未離開崇禎的臉,試圖從中讀出一絲傾向于“準”或“不準”的征兆。
所有人都以為,以陛下多疑的性格,袁督師這番近乎“要挾”的請求,必然觸犯天威。
然而,他們錯了。
此刻的崇禎,腦海中運行的已非單純的多疑或輕信。
一段來自異時空的、名為“持久戰”的偉大學說,如同洪鐘大呂,在他心神中激蕩回響。
那里面關于“內線與外線”、“主動與被動”、“防御中的進攻”的精妙論述,如同利劍,劈開了眼前的重重迷霧。
‘若皇太極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舍棄寧錦堅城,千里奔襲蒙古破口……’
崇禎的手指在御案上無聲地敲擊著,‘袁崇煥的主力被釘死在關寧防線,確實鞭長莫及。屆時,京城暴露于敵騎之下,后果不堪設想!從純軍事角度看,在薊州方向預設一支強大的機動兵力,扼守咽喉要道,非但不是無理要求,反而是……一步高棋!’
軍事的理性與政治的險惡在崇禎心中激烈交鋒。
他深知,政治永遠高于軍事。
如何既能利用這可能存在的軍事優勢,保衛京畿,又能牢牢掌控局面,杜絕任何可能出現的失控風險?
時間在寂靜中流淌,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就在一些大臣以為陛下即將怒斥駁回,甚至開始在心中草擬彈劾袁崇煥“心懷叵測”的奏章時,崇禎終于抬起頭。
深邃的目光掃過全場,每一個與之接觸的人都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
年輕的皇帝開口了,聲音不高,卻帶著金鐵交鳴般的質感,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袁崇煥所請,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