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五愣住了,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盧象升,又看看臺上的皇帝,隨即,他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老淚如同決堤的洪水,沿著溝壑縱橫的臉頰奔涌而下。
“是!是俺家的田!是俺爹傳給俺的田啊!”
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用盡全身力氣,將額頭重重磕在黃土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謝陛下天恩!謝陛下天恩啊!俺……俺王家……有救了啊!!”
哭聲嘶啞,卻帶著一種掙脫枷鎖的狂喜。
“趙鐵柱!”
一個皮膚黝黑、身材壯實的漢子猛地抬頭,眼神里充滿了驚疑。
“你爹當年為給你娘置辦棺槨,向張家借銀二兩,也是驢打滾的利,至今田產抵盡,你給你張家當了十年長工,仍未還清,對不對?經查證,此為非法盤剝!村北那十畝旱地,劃給你家耕種!地契稍后補發!”
趙鐵柱張大了嘴巴,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怪聲,
半晌,他仿佛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發出一聲嚎哭,那哭聲里積壓了太多的屈辱和絕望。
他沒有像王老五那樣磕頭,而是猛地轉過身,對著所有村民,舉起那雙布滿老繭的拳頭,嘶吼道:“聽到了嗎!地!是咱們的了!陛下給咱們做主了!!”
這一刻,他想起戲文里聽來的,不知哪朝哪代好漢說的話,脫口而出:“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地,本該就是咱莊稼人的!”
“李秀娥!村南那片桑林,本是你家……”
“張狗剩!你家被占的三畝菜地……”
盧象升一個個名字念下去,一塊塊田地指認出來。
每念到一個名字,臺下就爆發出一陣壓抑已久的哭號、難以置信的歡呼,或是激動到語無倫次的感謝。
打谷場上,哭聲、笑聲、呼喊聲、磕頭聲交織一片,匯成一股壓抑了太久終于爆發的洪流。
崇禎看著這場面,心中那個來自后世的靈魂在吶喊:“歷史是人民創造的!而這,僅僅是開始!”
接著。他對著臺下,用盡全力吼道:“還愣著干什么?皇家士兵,扛起界樁,跟著鄉民代表,去把你們的地——圈起來!”
“嘩——!”早已等候多時的士兵們,扛著新削好的木制界樁,在那些激動得渾身發抖的鄉民代表指引下,如同決堤的洪水,沖向廣闊的田野。
陽光下,沉重的木槌一下下砸在界樁上,發出“咚!咚!咚!”的悶響,這聲音,不僅釘在了田壟上,更釘在了每一個在場者的心坎上,砸碎了套在他們身上千年的枷鎖。
王家村的天,就在這木槌的敲擊聲中,徹底變了。
看著這如火如荼的場面,崇禎的胸中也涌動著激蕩的情緒。
他低聲對身旁同樣心潮澎湃的盧象升說道:“盧愛卿,看到了嗎?這,就是一場革命!一場所有制的革命!我們必須用最直接、最迅速、最能讓百姓們親眼看到、親手摸到的方式,把它推進下去!”
木臺下,得到土地的農民們撫摸著嶄新的界樁,如同撫摸失散多年的孩子;
有人抓起一把黑油油的泥土,緊緊攥在手里,任由淚水滴落;
孩子們在田埂上奔跑歡笑,他們或許還不明白這意味著什么,但能感受到父輩那從未有過的喜悅。
王家村的上空,積壓了數百年的陰霾,仿佛被這一根根釘下的界樁,硬生生撕開了一道透亮的口子。
曙光,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照在了這片干涸的土地上,也照進了那些幾乎絕望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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