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只有他指尖翻動書頁時發(fā)出的細微的“沙沙”聲,規(guī)律得近乎催眠。
“老穆,”顧明珠側(cè)過身,半撐起來,聲音帶著點分享秘密的期待,“今天晚上,在魏家夫妻的晚宴上,我見到個姑娘,真是合我眼緣!”
她頓了頓,觀察著丈夫的反應(yīng)。
穆崢的目光依舊停留在書頁上,沒抬,只從喉間低低地“嗯”了一聲,算是回應(yīng)。
修長的手指捻過一頁,發(fā)出熟悉的輕響,“能讓夫人如此夸獎,想必是位出類拔萃的淑女。”
丈夫平淡的語氣像根小刺,輕輕扎了一下顧明珠的熱情。
“何止是出類拔萃!”她索性完全坐直了身體,“是林家的姑娘,林玫朵!那模樣,那氣質(zhì),一看就是好人家精心教養(yǎng)出來的!”
“我瞧著,跟我們家穆風(fēng)簡直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她越說越開心,嘴角不自覺帶上笑意,滿懷期待地看向丈夫。
“穆風(fēng)?”穆崢終于從書頁上抬起了眼。
鏡片后的目光平靜無瀾,淡淡地掃過妻子因興奮而微微泛紅的臉頰和發(fā)亮的眼眸。
他開口,聲音沉穩(wěn)如常,“他這會兒還在日本,跟三菱那邊談新港口的合作項目,沒個十天半月,怕是回不來。”
“生意!生意!又是生意”顧明珠重重一拍身下昂貴的床墊,“啪”的一聲在寂靜中格外刺耳,人也徹底繃直了脊背,聲音陡然拔高了幾分,“一天到晚就知道生意!他都三十二了!三十二了!”
“穆崢,你就一點都不著急嗎?”她伸出手指,用力戳了戳丈夫的胳膊,“你看看老李家的李玉,事業(yè)做得風(fēng)生水起,也沒耽誤終身大事!再看看你兒子!木頭疙瘩一個!我……”
“兒孫自有兒孫福。”穆崢打斷了她激動的控訴,平靜地迎視著她憤怒的目光。
他合上手中的雜志,隨手放在紫檀木床頭柜上。
目光重新落回顧明珠寫滿焦慮的臉上,低聲道:“你兒子什么性格,你這當(dāng)媽的還不清楚?他那個性子……你急有什么用?強扭的瓜不甜。”
顧明珠看著丈夫那張永遠波瀾不驚的臉,發(fā)出一聲冷笑,“呵!”
“好啊,好啊!你們父子倆,倒是一條心!”她瞪著丈夫,用力點著頭,“合著從頭到尾,就我是個惹人煩的惡人……”
她的淚水迅速在眼眶積聚,聲音開始發(fā)顫,“……要是……要是阿辰還在……”
這個名字如同禁忌的咒語,剛一出口,巨大的悲痛便如山洪般沖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和強撐的體面。
“他一定不會讓我這么操心……我生他時,他都沒讓我糟什么罪……”她低下頭,肩膀無法抑制地劇烈抖動起來,低泣聲從緊咬的唇縫中溢出。
聽到“阿辰”兩個字,穆崢渾身一僵,臉上的平靜終于被撕碎,鏡片后的瞳孔驟然收縮,眼底深處翻涌起無法掩飾的痛楚。
他伸出手臂,用力將劇烈顫抖的妻子擁入懷中。
“哎!怎么又提這個了?”他的聲音不復(fù)之前的平穩(wěn),帶著沙啞和一絲懇求,寬厚的手掌一下下地拍著她單薄的后背,“當(dāng)年的事……我們都盡力了。”
他喉頭滾動了一下,聲音低沉而壓抑,“在美國找了二十多年,懸賞、尋人機構(gòu)、私家偵探……能做的,都做了。”
“盡力了!”顧明珠猛地從他懷里掙脫出來,抬起頭。
淚痕狼藉的臉上,眼底燃燒著近乎瘋狂的恨意,直直刺向穆崢的心臟。
“都怪你!要不是你當(dāng)年招惹的爛桃花!我的阿辰怎么會……怎么會……”
那個她連想都不敢想的可怕結(jié)局,如同無形的利刃再次割開心臟,巨大的悲傷和蝕骨的怨恨瞬間吞噬了她所有的語言,只剩下破碎的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