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是獨立山辛層的一處樓院,一人正站立其大門前。大門一側有一亭,亭內豎立著一碑。站立之人朝亭子走進了幾步,緩緩抬起一臂,指上掐出一訣。跟著,亭內碑上的碑文亮起,大門的門柵緩緩抬起。此人邁步走進門去,門柵在其身后緩緩落回原位,碑上的碑文亦重新暗淡下去。繞過前庭的花壇,踏上階梯,進入樓內。
此時,身處一樓前廳。廳不算大,只有一臺一人值守,也不見多少往來進出之人,算是安靜得很。此人也不左顧右看,直接走樓梯上樓。前廳兩側其實各有管道直上直下,只是此人喜歡了走樓梯,覺著往上走的時候,腳下若不使上勁兒便不踏實。上到頂樓,出了樓梯口,循走廊一直走,又走到頂頭,身旁有間屋子。輕叩幾下屋門,聽屋內傳出答應聲,才推門進入。
屋內也只一桌一人,外加貼著墻的幾個大柜子。桌前有一高腳凳,此人走到桌前坐下,掏出一枚牌子遞給坐在桌后之人。瞟了一眼牌子,桌后之人攤開桌面上的夾冊翻了翻。低著頭,也不來來人,只念道:“戌甲,第二十九次出差……。”
又兩夾冊來回翻看了一遍,這才抬起頭來,說道:“說吧,這次出差可曾探察到山下有何異動么?”
戌甲搖了搖頭,答道:“干事長,此趟差未曾探察到山下有任何異動。”
聽戌甲如此回答,干事長一陣沉默。而后,身子往后靠了靠。一面仰頭看著戌甲,一面伸手以一指來回挑撥夾冊面上攤開的那一頁。戌甲也不作聲,就那么站著,對著干事長似看非看。如此又過了一會兒,干事長冷哼了一聲,挑著眼看向戌甲,說道:“這前二十八趟差里面,你只在其中七趟之后報了異動,且還都是些入不了眼的小動靜。這次又無異動回報,我倒是真奇怪了,你這干事都干了些什么事?究竟是真無異動,還是你在玩忽職守,敷衍了事?”
不料,戌甲卻忽地笑了笑,說道:“干事長,這是說哪里話?非是我不實心用事,實在是確無異動可報。您瞧,如今這世道哪里不太平了?既太平了,又哪來那么多異動,不是么?”
干事長瞇起眼,盯著戌甲看好一陣子。忽然,抬手合上夾冊,也笑了笑,說道:“是啊,如今山上山下一派和諧,怎地不太平了?戌甲啊,你剛剛說得好,說得極好!”
重新坐直了身子,干事長另拿出一冊攤開。一面低頭在冊上寫著,一面將戌甲的牌子遞回,卻不抬眼去看戌甲。待戌甲接回牌子后,干事長說道:“就這樣吧,你且先回去歇息。再有差事自會著人去通知你。”
戌甲看了一眼埋著頭的干事長,緩緩后退一步,再拱手行禮,說道:“多謝干事長關心,戌甲告辭了。”
說完,便退出屋子。輕輕關上屋門,戌甲轉過身去,背對著屋門冷哼一聲。扭過頭去,看向門把手,又白了一眼。抖擻一下身子,這才快步離去。
出了樓門,戌甲抬頭望了望天。然后,一步一步下了階梯,再慢步繞過花壇。到了大門前,戌甲并未急著掐訣,而是走到門柵前。伸出一手搭住門柵,指上暗暗用勁。山上畢竟不比山下,這看著不起眼的門柵卻是堅硬得很。即便戌甲已微微動用了點靈氣,依舊是連個印子都摁不出來。指上松開勁,戌甲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抬起手在門柵上拍了拍。再退后幾步,朝門亭掐訣,抬起門柵,便自緩緩出了院子。
離了樓院,戌甲一時不知要去哪里。回去歇息自是不必,在山下本就沒出甚力。過往相識之人除師傅等前輩及鄔憂之外,都常不在山上。思來想去,還是只能去找鄔憂。
靈封谷那趟差之后,戌甲與鄔憂先在山上休養了半年。之后,大小還是領到了功,得了些賞。除了仙貝及靈具之外,被授了正兒八經的職務,入了山上的內名冊,這一點尤為重要。須知,仙途若想走得遠,能得外物助力與內行點撥乃是相當重要之事。尤其沖關之際,比之自身天賦及努力更是關鍵之處。不入內名冊,礙于山上規矩,戌甲這般尋常弟子便接觸不到好些修煉所須的要緊之物,且縱是師傅趙塚子亦不得教授其更為精妙的五學,或點撥其更為精深的道術。
天才雖是難得,可世間生靈億萬,篩一篩還是能篩出不少。且篩出之后,再廣許仙途妙景及名山利海,大半天才亦甘愿盡心修煉。可最終能成仙者又有幾人?其便是因各種因緣際會而不得前述二者扶助,以致雖經年獨自苦修,至陽壽耗盡之日,仍難窺登仙門徑。
話說回來,彼時二人得知各自的去處皆覺著有些意外。戌甲自造署被調往驚府,而鄔憂竟然直接被傷府點名要了去。如此,一晃便過去了好些年,二人各自也都有所長進。
用消息鏡約好時辰,戌甲便先自前往。到了
地方,戌甲照舊打起五行拳,邊打邊等。上山這么些年,戌甲早已養成了習慣。等人等事之時,就好打一手五行拳。一收一放之際,覺著時辰過得極快。
果然,剛覺著把身子打熱了,鄔憂便已自不遠處走來。運氣導引,收回架勢,戌甲轉過身去,放開嗓子問道:“一聯系上便能將你叫出來,想是最近不太忙吧?”
鄔憂掏出一袋靈食扔給戌甲,邊走邊答道:“是無甚要事,只循日做些例行公務。今日公務不多,明日再補也不遲,故你一叫我便出來了。”
打開袋口,伸指夾出一枚靈食看了看,笑道:“你倒是大方,用這么好的靈食當見面禮,莫不是平日里沒少吃么?”
鄔憂走到戌甲身前,也笑道:“就剩這么些了,省著點吃。我手里已沒剩幾個仙貝,下次可請不起了。”
戌甲又夾出一枚送入口中,再將袋子扎好,揣入懷里。然后,看向鄔憂,并問道:“之前幾次,每次見面之后,我都已覺著你似是越來越清閑。這次看來,你確是清閑下來了。想當初從靈封谷出來之后,是傷府點名將你要去的。想來本該是要重用于你,卻怎地漸漸把你給晾了起來?”
鄔憂有些無奈地笑了笑,答道:“想來是上面覺著我不堪重任吧。唉,不說也罷,不說也罷。”
二人同往附近石凳坐下后,戌甲說道:“決計不是你不堪重任之故。”
猶豫了片刻,戌甲身子朝鄔憂略傾,低聲問道:“你不覺著自靈封谷回來以后,便能感到山上有股隱隱針對我等的敵意么?”
不等鄔憂開口答話,戌甲直起身子,一抬手,繼續說道:“你也不必否認。我已問過好些那時與你我一道出靈封谷的弟子,有幾個承認也感覺到確有敵意,另幾個雖不表態甚至矢口否認,卻也看得出來心中有話。”
鄔憂看了戌甲一眼,又微微低下頭,似是自言自語道:“我又不是木頭傻子,豈能感覺不出來?且明面上是哪些人在針對我,也都大致能指認出來。只是,無論如何也琢磨不明白,為何要針對于我?便是眼紅我當初的職務,可之后我已卸任,至于所得仙貝等賞更是不值一提。且平日里我還算小心謹慎,該是未曾真的冒犯得罪過誰。卻為何那股敵意還是不見散去?”
說完,抬頭看向戌甲。聽鄔憂有此疑問,戌甲自懷中掏出那袋靈食,打開袋口后遞到鄔憂手中。而后,才說道:“先前,我亦有此疑問,且也是百般想不明白。直到問過那幾個弟子,聊過了一些事情后,才慢慢砸吧出些味道來。”
鄔憂一把抓住袋口,連忙問道:“究竟是何原因?”
戌甲盯著鄔憂,緩緩答道:“因為不愿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