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數日,終于抵港。下了船,戌甲抬眼望去,一片故土風景盡收。此時已有人來接,一眾弟子便隨來人一齊返回山上。依返程途中風景來看,其與先前離山之時所循路線大致相同。
到了山上,按名姓登記造冊之后,一眾弟子便各自散去。戌甲先回了住處,整理好帶回的行李。心思干事長那里明后再去也不遲,又見天色不晚,便決定先去看看師傅。
只是到了趙塚子住處,卻見屋門緊閉,顯是人還未回。戌甲想著左右眼下無事,便四下轉轉。走到一處空地旁,見不遠處有學堂弟子在習練拳腳,索性盤腿坐下,饒有興趣地看著。看了一陣子,起身返回,卻仍未見趙塚子回來,只得又去別處。待過了一陣子,又返回。如此這般來回四五趟,終于見到屋門虛掩,應是趙塚子已回。戌甲輕叩幾下屋門,聽到屋內傳出一聲“進來”,便進了屋,默不作聲地站在前廳等著。
過不多時,趙塚子自內屋出來。見到是戌甲,揮手教其坐下,自己去一旁沏茶。而后,端著兩杯茶走到戌甲身旁。坐下之后,推一杯茶給戌甲喝,自己亦端杯小飲。待各自飲過茶,放下茶杯之后,趙塚子開口問道:“此一行還算順利么?”
戌甲點了點頭,答道:“順利,未遇著什么意外。”
趙塚子又問道:“可覺著有所獲益么?”
戌甲思忖片刻,答道:“于修練無甚進益,但在修練之外尚有些收獲。”
趙塚子微微頜首,說道:“仙途進步,先憑機緣,再賴勤奮。而機緣多在修練之外,故只埋頭修練,多是練不出什么名堂來。”
又喝了一口茶,趙塚子接著問道:“辦差那邊可回了話?”
戌甲答道:“還沒,想著明日再去也不遲。”
趙塚子說道:“你與那干事長相處得如何,我多少知道些。日后,小事上耍耍性子就罷了,大事上只要不害你,能順著他便順著。”
戌甲點了點頭,說道:“先前那些年在山下混差確是有些過了。我是得了人情世故的好,偏又瞧不上人情世故。自己尚未覺著,怕是旁人卻看我虛偽、假清高哩!唉,若非投到了師傅門下,我在仙途之上還不定能比忘兮他們走得多遠。”
這提起忘兮,戌甲心中一黯,頓時覺胸塞塊壘,難受起來,只一言不發。見戌甲這般,趙塚子約莫猜到其心思,便出言寬慰道:“人情世故這玩意兒,既是有人看重,則必定有人輕視。無他,唯天生百命,各有喜忌爾。你命生來如此,便只會有這般性子。況你當初費神耗力,與忘兮他們頗多幫助。乃己先得利,而后損己以利他。所謂天之道損有余以補不足,你亦可算是補了天道,又何必自愧纏心?”
長嘆一口氣,趙塚子又說道:“再說了,我這當師傅的其實于你這做徒弟的也無甚大助力。你雖非天資卓絕,卻也算不得差,兼著心性尚穩,修練亦不怠。倘若真喂得多,也不會只有眼下這般修為。你可知,與你一批進靈封谷的弟子之中,有些已可試著登仙了。而那些弟子之中,果真身心出類拔萃者究竟多少,你心里該是大致有數。”
戌甲卻說道:“自我上山以來,得蒙師傅多方悉心教導、照顧,怎可說于我無甚大助力?還請師傅以后莫要再說這般話了。至于登仙之事,若是眼下真去指望,倒是我自己掂量不清了。”
趙塚子看了戌甲一眼,只微微笑了笑,又端杯飲茶,不再言語。戌甲亦沉默不語,就這么陪著。
良久,趙塚子起身說道:“時候不早了,回去吧。好生歇息,再去把差交了,善始善終。”
戌甲跟著起身,告辭之后,剛朝門口邁出幾步,忽地停下腳步,轉過身來。見戌甲面露猶豫之色,似是欲言又止,趙塚子便問道:“可是還有事么?”
戌甲默然走過去,輕聲說道:“在浮空山那邊已與趙籬子師兄見過面。”
趙塚子嗯了一聲,卻一動不動。戌甲猶豫片刻,還是問道:“師傅不問問師兄近況如何么?”
趙塚子看向戌甲,無言片刻,才開口問道:“如何了?”
戌甲便將前后兩次見面如何都說與趙塚子聽了。待聽戌甲說完,趙塚子目光緩緩移至窗外,好一陣子才收回來,說道:“人各有志,回與不回,我都不會罵了。”
又看向戌甲,說道:“便是你這一趟去了不回,我也不會罵。師傅教了徒弟是算有恩于徒弟,卻也不該以此拿捏住徒弟,逼著非聽自己的話不可。當了這么多年師傅,自認教得還算盡心,可到頭來徒弟、師弟們卻無一愿留在身邊。我因之心中暗自憤懣了不知多久,直到這幾日我方才忽地想透了些。他們原本就不該留在我身邊,以往我所說之話是勸他們留,然所做之事卻實是在逼他們走。”
趙塚子轉過身來,抬手搭在戌甲肩上,說道:“今后凡有去處,可自行決斷,不必再來問我。仙途漫漫,多替自己念著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