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風氣并未因老婦人的羞愧而停止,反而轉向了另一個方向。
那個天生失聰,能以敲碗之聲“聽見”風語的聾兒,成了新的模仿對象。
村里的孩子們,甚至一些大人,開始學他用指節敲擊陶碗,側耳傾聽,更有甚者,開始裝聾作啞,只為在人群中博得一個“聽見者”的虛名。
聾兒始終沉默著,仿佛對這一切視而不見。
直到一個無月的深夜,他獨自一人,帶著他的陶碗,來到了早已廢棄的岳山舊石遺址。
他將陶碗倒扣在滿是沙土的地面上,伸出手指,對著碗底,不輕不重地敲了三下。
咚,咚,咚。
沒有聲音,卻有風起。
風旋轉著,卷起地上的沙塵,在他身前匯聚,竟慢慢顯現出三個清晰的大字:別學我。
翌日清晨,一場急雨將沙地沖刷得干干凈凈,那三個字,除了夜里的星辰,無人得見。
當晚,聾兒回到家中,在院子里,他高高舉起那只陪伴了他多年的陶碗,然后猛地砸向地面。
啪!
陶碗碎裂成大小不一的幾十片。
第二天,他把這些碎片分給了村里的孩子們,笑著對他們說:“每人一片,拿去吧??梢杂脕硎最w糖,可以裝一朵野花,也可以拿去扣螞蟻窩?!?/p>
孩子們歡天喜地地散去了。
數日后,一個頑童在山坡上玩耍,他無意中用一片碎瓷映著日光,去晃另一個伙伴的眼睛。
就在那晃動跳躍的光斑投射在巖壁上的瞬間,他忽然看到,光斑的中心,閃過四個轉瞬即逝的字:你正活著。
小女孩遠遠地看著這一切,心中了然。
真正的傳承,從來不是讓人記住源頭,而是讓人徹底忘記你是那個源頭,從而去過好自己的人生。
村中的風氣再轉,人們不再滿足于虛無縹緲的祈求,轉而崇拜起更具體的力量。
村東頭建起了一座嶄新的武堂,墻壁上,一幅巨大的壁畫描繪著“斷繩拳”的起源。
畫中,岳山祖師在夢中得神人相授,醒來后拳碎巨石,繩斷自連。
壁畫旁的題字更是言之鑿鑿:“岳山托夢,神授此藝”。
村里僅存的老武師氣得渾身發抖,他知道這套拳法是祖輩們在山中伐木、拉纖時,一點一滴摸索出來的血汗功夫,與什么托夢神授毫無關系。
他拄著拐杖就要去理論,卻被小女孩在門口攔下了。
“老爺爺,”她輕聲說,“讓他們信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