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聽風路過春末的集市,腳步驀地一頓。
幾個半大的孩子正追逐嬉鬧,他們身上穿著的運動服款式五花八門,唯一的共同點是左邊袖子都磨得起了毛,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線頭。
這情景讓他眼熟,那正是林塵穿了多年的舊衣模樣。
“陳先生,看什么呢?”旁邊裁縫攤的王大嬸笑著招呼,手里的針線不停,“最近凈接這種活兒,好好的衣服,非讓我在袖子上磨幾下,領口再用茶水染得黃一點。都說是跟林塵學的,這孩子,都走了還這么大本事。”
陳聽風沒有笑,心頭反而猛地一震。
他看著那些孩子們臉上毫無雜質的模仿和崇拜,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這不是崇拜,這是一種更深沉的渴望。
他們不是想成為英雄,而是想成為林塵那樣一個真實的存在——一個靠自己雙手,一磚一瓦扛起生活,磨破衣衫卻依然挺直腰桿的人。
這種風氣很快引起了岳山的擔憂。
作為守約人中負責紀律和秩序的一員,他覺得這種自發的模仿正在走向失控。
“必須制止,”岳山在一次內部會議上嚴肅地提出,“人心可用,但不能亂用。我提議,由我們統一制作一批‘守約制服’,樣式可以參考林塵的舊衣,但要統一、規整。這樣既能凝聚人心,也能確立秩序,免得風氣走偏,變成一場荒唐的鬧劇。”
話音剛落,一直埋頭調試儀器的趙無歸就抬起了頭,當場反對:“我不同意。林塵的衣服從來不是什么制服,那是他一天天干活干出來的樣子。每一處磨損,每一塊汗漬,都是他和這個世界碰撞留下的痕跡。你把它做成統一的制服,就等于抽走了它的魂。”
他站起身,將一組數據投射到墻上:“這是我過去三個月,通過微型感應器收集的數據。在自發模仿的十二戶家庭里,他們晾曬的類似衣物中,磨損位置和林塵原版完全一致的只有六件。剩下六件,磨損的位置各不相同。張三家是右肩,因為他習慣用右肩扛東西;李四家是手肘,因為他修農具時總撐著地。這些痕跡,是他們各自生活的證明。你所謂的統一,是在抹殺這些證明。”
趙無歸的話讓岳山啞口無言。
會議陷入僵局,白九娘輕輕嘆了口氣,站了出來。
“既然大家都在學他,那就讓這件事,有個更溫暖的說法吧。”她提議組織一場“衣祭”。
儀式很簡單,就在村口那棵老槐樹下。
白九娘邀請所有制作了仿制舊衣的村民,把衣服帶來,親手掛在槐樹的枝丫上。
那天,老槐樹上掛滿了五顏六色、卻同樣破舊的運動服,像開出了一樹奇特的花。
白九娘走到一棵枝丫下,輕輕撫摸著一件補丁疊補丁的運動服,對身邊的陳聽風說:“這件是村東頭張寡婦做的。她男人幾年前從腳手架上摔下來,腿斷了,人也頹了。可她男人受傷前,最喜歡看林塵教村里人練拳的錄像。你看這件衣服,補丁打得歪歪扭扭,線頭還露在外面,一看就是生手做的。可你再看看張寡婦的眼睛,她掛上這件衣服的時候,眼里像重新有了光,有了盼頭。”
陳聽風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張寡婦正拉著她男人的手,指著那件衣服,說著什么。
那個曾經一蹶不振的男人,雖然還坐著輪椅,但腰桿卻不自覺地挺直了些。
夜里,狂風驟起。烏云壓頂,豆大的雨點說來就來。
槐樹上掛著的衣物被吹得東倒西歪,幾件不牢靠的直接被卷走,摔進了泥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