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種徹底的剝離,仿佛維持了她百年身軀的魂靈鐵索,在此刻寸寸斷裂。
蘇璃的身體重重地向后一仰,卻并未倒下,而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溫柔托住,緩緩落回了冰冷的床榻。
劇痛和虛弱如潮水般涌來,但她的眼神卻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知道,那座名為“講述者”的無形山巒,終于開始崩塌了。
第一日,她水米未進,只靜靜躺著,傾聽著自己身體里每一寸骨骼發(fā)出的不堪重負的呻吟。
第二日,村口的張嬸端來一碗滾燙的米粥,隔著門喊:“蘇婆婆,趁熱喝點,暖暖身子。”蘇璃沒有應聲,只是將目光投向窗外。
她看見的不是張嬸,而是纏繞在張嬸身上,一代代人信念凝聚而成的、名為“守護”的金色絲線,那絲線的一頭,就連接在自己心口。
第三日,村里的婦人開始輪流送粥,她們不再敲門,只將溫熱的陶碗放在門口的石階上,悄然離去。
窗外,幾個膽大的孩童開始小聲背誦她曾講過的那些英雄傳說,故事錯漏百出,人物張冠李戴,卻帶著一種稚嫩的真誠。
“不對,岳山將軍是用拳頭打碎的巨石,不是用頭……”
“玄音大人是在山谷里聽見了風,才讓銀光草開花的……”
蘇璃躺在床上,臉上泛起一絲極淡的笑意。
她不糾正,也無力糾正。
這些故事,曾是她存在的意義,如今卻成了最沉重的枷鎖。
每一個字,都像一根釘子,將她牢牢釘死在“蘇婆婆”這個符號上。
第七日清晨,天光乍破。
蘇璃用盡全身力氣,掙扎著坐了起來。
三日的靜臥,非但沒有讓她恢復,反而讓那股剝離感愈發(fā)強烈。
她推開吱呀作響的木窗,一股清冽的晨風灌入,讓她精神一振。
院中的老石桌旁,一圈銀光草不知何時已然盛放,點點熒光如碎星拱月,將石桌映照得宛若祭壇。
她顫巍巍地走到桌前,拿起那支陪伴了她一甲子的狼毫筆,想為自己,也為這個她守望了一生的村子寫下最后的遺言。
可筆尖懸在紙上,卻遲遲落不下去。
寫什么?
是再次叮囑他們要將傳說代代相傳?
還是告訴他們,這百年的守望,不過是一場美麗的囚禁?
最終,她長嘆一聲,棄筆于地。
狼毫滾落,在青石板上留下一道墨痕,像一聲無聲的控訴。
她端起門口石階上早已冷透的一碗粥,鄭重地放在石桌中央,銀光草的光芒瞬間匯聚于碗口,仿佛在為它加冕。
做完這一切,蘇リ的身形開始變得透明,從腳下開始,一點點化作金色的光點,融入晨風之中。
她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后一個念頭,不是悲傷,而是一聲解脫的輕語:“第一把鎖,開了。剩下的,就看你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