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家宴的溫馨余韻,如同殿角金猊爐中最后一縷青煙,悄然融入了西苑勤政殿沉肅的檀香之中。
午后的陽光透過高窗,在光潔如鏡的金磚上切割出明暗交錯的幾何圖形,映照著御案后天子朱嘯沉靜而專注的面容。
他已換下常服,著一身更為正式的玄色絳紗龍袍,雖未戴翼善冠,但自有一股凜然威儀。
九歲的太子朱慈熠身著杏黃龍紋常服,端坐于御案左下首特設的錦墩上,努力維持著儲君的莊重,眼中卻難掩對即將聽聞的海外奇譚的好奇。
御階之下,首輔袁可立,次輔李邦華立于其側,文淵閣大學士徐光啟,兵部尚書王在晉,戶部尚書李長庚,工部尚書宋應星,衛國公、皇家商會會長張國紀,皇家銀行行長林墨白。
殿中央,風塵仆仆的東瀛總督洪承疇,正深深躬下身去,他那被海風與日頭染成古銅色的臉龐,寫滿了經略萬里海疆的辛勞與沉淀。
“臣,東瀛總督洪承疇,奉旨回京述職,恭請圣安!萬歲,萬歲,萬萬歲!”洪承疇的聲音洪亮而略帶沙啞,仿佛還帶著太平洋咸濕的海風氣息。
“朕安。”朱嘯抬手,聲音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洪卿跨海萬里,辛勞備至。平身。東瀛五省,乃朕‘移藩實邊’、‘文教同化’之國策首踐之地,關乎海疆永固,更關乎新政典范。今日殿中皆股肱之臣,太子亦在側學習,卿需將東瀛所見所聞、所行所效,巨細無遺,一一奏來。”
“臣,遵旨!”洪承疇再拜,隨即從袖中取出一卷精心裝裱的圖冊,又示意隨行小太監抬上數個裝滿文書、樣本的箱篋。“陛下,諸位大人,太子殿下,東瀛一年之變,非言語可盡述。臣斗膽,請以此《東瀛五省新政祥覽圖》及諸般實物,輔以臣之口述,呈報天聽。”
一、
移藩生根,諸王展拓,海外屏翰初成
洪承疇展開圖冊第一頁,上面精細繪制著東瀛五省地圖,并標注了五位藩王的封地及主要動向。
“陛下,去歲陛下力排眾議,行千古未有之海外移藩策,命福、魯、瑞、桂、惠五位親王就藩東瀛,永鎮東疆。如今一年過去,五位王爺已非初至時的彷徨不安,皆在其封地勵精圖治,各展雄才,已成我大明扎根海外之堅實基柱。”
他指向地圖上位于本州島關東平原的“東瀛省”:“福王殿下就藩東瀛省,坐鎮東平府(原江戶)。初時,王爺確因離了洛陽繁華而郁郁,然陛下‘頭十年賦稅留用七成’之策,實乃強心劑。王爺見東平灣乃天然良港,遂將精力傾注于漁業開拓。王府不僅利用朝廷資助之糧餉,更自投巨資,仿造福船樣式,建造大型遠洋漁船數十艘,組建‘東平漁業商行’。招募閩浙老練漁民為骨干,雇傭歸化東瀛漁民為水手,船隊北至鯨海(日本海),南抵琉球海域,所獲漁獲如山。如今,東平府碼頭每日拂曉便人聲鼎沸,漁船歸來,卸下無數黃魚、帶魚、鱈魚乃至珍貴的鯨肉。王府設腌魚工坊、制冰窖,將海產不僅供應本省,更通過海商遠銷大明京津、江南乃至樂浪。王爺曾對臣言:‘昔日洛陽觀牡丹,今日東平觀魚汛,別有一番氣象!’其王府財力因此大增,用于修繕城垣、疏浚河道,東平府氣象為之一新。”
衛國公張國紀聽到此處,微微頷首,顯然對這條新的財源頗為滿意。
接著,他指向京都所在的“安夷省”:“魯王殿下就藩安夷省,坐鎮歸化府(原京都)。殿下謹記陛下‘推行教化’之托,其藩國乃東瀛舊日文化中樞。魯王到任后,與紹圣公孔聞啟大人相見恨晚,二人同心,將歸化府儼然打造成海外儒學中心。他們不僅修建了文廟,更新建社學、蒙館數十所。魯王親自審定蒙童教材,規定必讀《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及《圣諭廣訓》。每月朔望,魯王必至文廟,率領歸化士紳及學子祭孔,儀軌森嚴,鐘磬齊鳴。昔日吟詠和歌、身著吳服(和服)的公卿子弟,如今大多已換上儒衫,執毛筆,苦練臺閣體,以期在魯王府舉辦的科考(雖非朝廷正科,然錄取者可為王府屬官或推薦至總督府任職)中脫穎而出。街市之上,‘子曰’、‘詩云’之聲,漸成主流。魯王殿下曾感慨:‘化夷為夏,功在千秋。見此間孩童口誦華章,勝卻洛陽牡丹花開!’”
首輔袁可立捻須微笑,眼中流露出對文教成功的贊許。
他的手指移向本州島北部的“北溟省”:“瑞王殿下就藩北溟省,此地苦寒,人煙稀少,然王爺不負陛下‘開拓經營’之望。王爺性格剛毅,親披裘氅,率王府三衛親軍及朝廷支援之移民,勘察地形,伐木筑城,建立堡寨十余座。對于零星不服王化、抗拒歸附的殘余土著部落,瑞王手段果決,或剿或撫,已漸次平定。同時,北溟省沿岸漁場資源極其豐富,瑞王府亦大力發展漁業,以其收入支撐移民實邊及軍備所需。王爺甚至在苦寒之地嘗試推廣陛下關切之土豆、玉米,竟也試種成功,雖產量不及中原,卻也為邊地增添了新糧。”
徐光啟聽到新作物試種成功,眼睛一亮,似乎已經在思考如何進一步優化。瑞王常對臣下言:‘北溟雖冷,然土地山林、江河大海皆是寶藏,正合吾輩開拓之志!’”
最后,他指向九州島的“西海省”與四國島的“南溟省”:“桂王殿下與惠王殿下,根據陛下‘鎮守海疆,發展貿易’之旨意,選擇了協同并進之路。西海省扼守對馬海峽咽喉,桂王殿下側重于海防與水師建設。其親軍水衛裝備朝廷資助之新式炮艦,日夜操練,與朝廷東瀛水師協防一體,巡邏范圍遠至濟州島以南,海域靖平,海商稱頌。”
兵部尚書王在晉聞言,面露嘉許之色。
“南溟省港口條件優越,惠王殿下則側重于發展貿易,其治下通商港(原長崎、堺港)商賈云集,閩粵海商、江南絲客、乃至弗朗機(葡萄牙)、紅毛夷(荷蘭)商船皆來此貿易,設立會館貨棧。惠王府抽稅合理,保護得力,市舶繁榮,稅收已成為王府最主要財源。”
衛國公張國紀眼中的精光更盛。
洪承疇語氣中帶著贊嘆:“尤為難得者,桂王與惠王高瞻遠矚,不滿足于近海之利,竟聯手投入巨資,組建‘皇家特許探索船隊’,裝備精良戰艦,重金招募通曉天文地理之中西航海士。去歲至今,已兩次北上,探索太平洋沿岸,遠至千島群島乃至堪察加以南,繪制海圖,記錄風土,雖損失一艘探險船,然收獲之海圖資料、見聞記錄,已呈送陛下及兵部職方司,于國有大功!此等開拓精神,實令臣感佩!”
王在晉和徐光啟同時點頭,顯然對此極感興趣。
“五位王爺皆已依制組建三衛親軍,規模嚴格控制在陛下允準范圍內。朝廷資助之糧餉器械已悉數到位,王府自籌部分亦多賴封地稅收及經營所得。戶部組織之三批閩、浙、粵移民,共約五萬戶,已分批安置于五省,分發農具、種子、耕牛,劃給荒地墾殖。總體而言,移藩之策,根基已立,氣象漸成。五位王爺已成大明扎根東瀛之磐石,其利益、榮耀乃至身家性命,已與朝廷在東瀛之統治休戚與共。雖藩地間偶有摩擦,如漁場界限、商路競爭等,然臣秉持陛下‘分而治之,總督節制’之方略,尚能居中調停,令其競爭處于良性,共為朝廷效力,無礙大局安定。”
次輔李邦華微微頷首,對洪承疇的平衡手段表示認可。
朱嘯凝神細聽,手指在御案上輕輕敲擊,眼中神色變幻,既有欣慰,亦有深沉的考量。太子朱慈熠更是聽得心馳神往,仿佛透過洪承疇的敘述,看到了萬里之外那片波瀾壯闊的新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