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十三年,五月初三,夜,蘇州留園。
月色如銀,悄然浸透卅六鴛鴦館的雕花槅扇,在光滑如鏡的金磚地上投下斑駁陸離的影子。館內只點了幾盞昏黃的羊角燈,紫檀木長案上,三樣物件在幽光下散發著非同尋常的氣息,宛如被供奉的圣物。
一盒鎏金牡丹紋香皂,皇家工坊精制,每一瓣花紋都嵌著細若發絲的金線,暗香浮動。
一罐晶瑩剔透如冰雪的霜糖,罐身清晰烙印著“天啟御貢”四個朱紅小楷,顆粒均勻,不染纖塵。
一塊黝黑規整的蜂窩煤餅,十二孔洞分布均勻,此刻正被一小簇藍焰靜靜灼燒,無聲無息,熱量卻驚人。
青袍老者,白蓮教江南舵主蕭靜山,枯瘦的指尖緩緩摩挲著煤餅上那冰冷的孔洞,眼中精光閃爍,似有暗流洶涌?!盎实坌海闶菓{這些看似不起眼的奇巧之物,年斂白銀何止千萬?江南膏腴之地,多少富紳豪賈,為此趨之若鶩,爭相追捧,視若通神之器!”
陰影深處,一位身著杭綢常服、體態微胖的商人沈九爺匍匐跪地,聲音帶著難以抑制的顫抖,既是恐懼,也是興奮:“回…回舵主,上月松江府香皂競買會,那鹽商巨賈胡雪巖,一擲千金,以一千二百兩紋銀,獨奪了那‘并蒂蓮’限量皂模!當場便狂呼,稱此物用之可通神感靈,延年益壽!”
蕭靜山冷哼一聲,指尖猛地用力,幾乎掐入煤孔:“通神?他是在用這些玩意兒,吸我江南的血,蛀我大明的根!惑亂人心,莫此為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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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園地下,隱秘至極的石砌密殿。七盞長明青銅燈按北斗方位排列,火苗搖曳,將七尊形態各異、猙獰詭異的青銅面具映照得忽明忽暗,氣氛陰森壓抑。
蕭靜山立于主位,手中一柄烏沉沉的黑玉如意重重敲在石案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回蕩在密室中。
“皇帝倒行逆施,以奇技淫巧亂我江南根基,蠱惑人心,其罪當誅!今奉總教法旨,定下四策,斷其龍脈,挽天傾于既倒!”
他聲音嘶啞卻充滿狂熱,目光掃過每一張面具:
“一策,金縷衣!命教中巧匠,不惜工本,仿制前朝金絲軟甲,內襯七竅鎖心針,淬以‘牽機’劇毒,尋機獻于皇帝秋狩大典!只要他穿上身,微微一動,毒針便入體無聲!”
“二策,奪魂香!不惜代價,從黑市購得皇家工坊特供御用龍涎香,混入西域秘傳‘彼岸花’花粉,此物無色無味,燃之令人心神漸衰,百日之后,必斃神而亡,神仙難察!”
“三策,斷龍脈!挑選精通堪輿之術的地師,設法混入南京孝陵修繕匠役之中,伺機而動,掘毀朱元璋陵寢地氣,壞其國運根本!”
“四策,美人局!”蕭靜山聲音陡然拔高,目光灼灼地看向其中一尊略顯柔美的面具,“由我教圣女素月,攜‘七情散’入京,參與選秀,近身弒君!此乃最關鍵一子!”
“彌勒降世!白蓮凈世!”六尊面具后發出低沉而狂熱的齊喝,七只血玉杯被高高舉起,將猩紅的酒液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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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園,冠云峰下。月色灑在嶙峋的太湖石上,宛如鋪了一層薄霜。
素月一襲白衣,獨立峰下,宛如月宮仙子墜凡塵。她冰涼的指尖無意間劃過石壁上新刻的一行字——“大明天啟十二年御造”。字體工整,透著不容置疑的權威。
一名侍女悄無聲息地近前,捧上一只錦盒,低聲道:“圣女,教主密令,命您即日攜‘七情散’啟程入京,依計行事?!?/p>
素月默然打開錦盒。里面陳放著三樣東西:一只細膩的青瓷小瓶,瓶身刻著彌勒佛似笑非笑的面容;一份蓋著鮮紅戶部大印的《選秀通關牒》;還有一支做工極其精巧的赤金步搖,鳳首回眸,眼神銳利,內藏毒針機括。
她的目光卻沒有停留在這些殺人之物上,反而落在自己袖中滑出的一份《大明日報》上。頭版碩大的標題灼人眼目:“青龍鐵龍日行千里!遼東鐵路全線貫通!”副刊還有一小段文字:“天啟帝親賜探險家徐弘祖所部名為‘山河龍爪營’…新式蒸汽開礦機已于大同府試用,日出煤萬斤…”
她纖細的手指拂過報紙上“日行千里”、“日出萬斤”的字樣,清冷的眼眸中掠過一絲極淡的迷茫與好奇,輕聲低語,幾不可聞:“他…究竟是何等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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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五,虎丘,劍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