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十三年,十月初七,漠北深處,察漢浩特汗庭。
金帳巍峨如小山般矗立于茫茫草原之上,帳頂金狼旗獵獵作響,在初冬凜風中猶如咆哮的猛獸。夜幕垂落,帳內卻是火光通明,九盞鎏金銅燈搖曳閃爍,將整個大帳映照得金碧輝煌。炭火在精銅火盆中噼啪燃燒,熱氣蒸騰,卻驅不散彌漫在空氣中的凝重與壓抑。
林丹汗高踞于鋪就雪白虎皮的寶座之上,眉峰如刀,眸光似電。一身鎏金鎧甲在火光映照下流光溢彩,卻掩不住他眉宇間愈積愈深的陰鷙。帳下左右分列著蒙古諸部的王公貴族,貂裘錦袍、寶石腰帶交相輝映,卻是人人面色惶惶,爭論之聲如潮水般洶涌起伏。
左賢王勃爾只斤猛地從氈墊上站起,腰間鑲滿紅藍寶石的腰帶驟響,厲聲道:“朵顏三衛那群喪家之犬的話也能信?明人的火銃誰不知道?放一槍冒半天煙,裝填比老婦紡線還慢!我等草原雄鷹,豈能被幾聲銃響嚇破膽?”
右賢王搖頭起身,聲音雖低沉卻字字清晰:“我部的探馬昨夜冒死回報,明軍新銃詭異非常,去其火繩,指扣即發,迅如閃電,連珠不絕!這絕非往日明軍所能有!”
科爾沁部首領冷笑插言:“就算火銃厲害又如何?草原是我們的獵場,駿馬是我們的翅膀!迂回包抄,分進合擊,明軍陣型再嚴,能擋得住萬馬奔騰?”
大薩滿托卜額哲佝僂著身軀,以枯瘦的手指天,嗓音沙啞如礫石相磨:“昨夜我觀星象,東方黑氣貫空,煞星耀目,長生天之眼正注視著我們…此時南下圖爭,必遭天譴啊!”
財政官兀良合臺撫額長嘆,聲音中透出深深的疲憊:“互市一斷,鹽鐵不入,茶帛盡絕。這個冬天…各部子民該如何度過?”
“——夠了!”
一聲雷霆暴喝陡然炸響,壓盡所有嘈雜!
林丹汗緩緩起身,鎏金甲葉錚錚碰撞,在寂靜下來的金帳中回蕩如金鐵交鳴。他目光如鷹隼般掃視全場,最終定格在帳下一員虎將身上。
“鄂爾多斯!”
“末將在!”
一聲沉渾如悶雷的應答聲中,一員悍將應聲出列。但見他虎背熊腰,面如鑄鐵,一身玄甲沉重如山,每踏一步皆地氈微震,正是林丹汗麾下第一猛將,素有“漠北血狼”之稱的鄂爾多斯!
林丹汗目光銳利如刀,字字擲地有聲:“本汗命你率三千鐵騎,即日南下,突襲明軍宣府邊塞!我要你親眼去看、親手去試——明軍究竟是真虎狼,還是紙牛羊!若朵顏三衛所言不虛,立即撤回;若他們謊報軍情…”
林丹汗眼中寒光暴漲,聲音陡然森冷:
“就給本汗踏平那個明軍哨所,用明人的血,洗刷我蒙古勇士的恥辱!”
鄂爾多斯嘴角咧開一抹猙獰的弧度,抱拳鏘然應命:
“遵命!末將定讓那些明狗知道,誰才是草原真正的主人!”
————
十月初九,宣府外百里,荒原寂寂,朔風卷地。
鄂爾多斯率領三千鐵騎如狂風般掠過枯黃草原。萬馬蹄聲如雷,踏碎草野薄冰,濺起漫天雪沫冰渣。騎兵如一道黑色洪流洶涌向南,長弓彎刀在黯淡天光下泛著冷冽寒芒。
“將軍!前方二十里,發現明軍巡邊隊!僅百余人,正沿斡難河支流緩行!”探馬疾馳回報,聲音中帶著壓抑不住的興奮。
“百余人?真是長生天賜功!”鄂爾多斯縱聲長笑,聲震四野,“兒郎們!隨我沖殺!砍下明狗的頭顱,回去換酒肉!”
“嗷嗬——!”三千鐵騎齊聲嚎叫,如群狼嘯月,殺氣沖天!
蒙古騎兵如離弦之箭般撲向明軍隊列。馬蹄撼動大地,箭矢已搭上弓弦,彎刀已然出鞘,陽光下泛起嗜血的寒光。
然而,遠方的明軍卻并未如往常般驚慌失措。只見百余人迅速收縮,變陣,竟在數息之間列成整齊的三排橫隊。寒風卷起他們猩紅色的戰袍,如同一道血線凝固在蒼茫天地之間。
一名千戶軍官屹立陣前,面容冷峻如鐵,驀然舉刀長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