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圣心點撥（1）（第1頁）

天啟十五年，七月初一，京師紫禁城，乾清宮東暖閣。

時值盛夏，窗外蟬鳴陣陣，愈發襯得閣內靜寂肅穆。此地不似皇極殿那般開闊莊嚴，卻更顯威儀內蘊。

金磚鋪地，光可鑒人；紫檀木家具沉穩厚重，散發著幽微的暗香；多寶格上陳列的并非珍玩古器，而是天下輿圖、各省貢賦冊籍以及邊關戰報。

天啟皇帝朱由校（朱嘯）端坐于臨窗的暖炕上，身著杏黃色團龍常服，身形雖不顯魁梧，但僅僅是平靜地坐在那里，便如定海神針般，讓整個空間的重心都向他傾斜。

他神色平靜，目光卻如深潭，幽深難測，緩緩掃視著閣內肅立的八位臣子。這八人，正是新近任命、即將遠赴東瀛，肩負著開創新局與鞏固疆土重任的四省巡撫與巡按御史：巡撫張國維、解經雅、何騰蛟、陳必謙；巡按御史左光先、黃希憲、宋一鶴、汪喬年。

八人雖皆官服整齊，緋袍玉帶，儀容經過精心整理，但細微之處，仍可見性情之別，心中所念，亦在眉宇眼神間悄然流露。

巡撫一側，張國維身形挺拔如松，久在軍旅的經歷讓他即便穿著文官袍服，也掩不住那股銳利之氣。他目光如炬，掃視周圍時帶著審視的意味，雖極力保持恭謹，眉宇間仍有一股揮之不去的軍人氣概，仿佛己身已非文臣，而是即將坐鎮東瀛省、肅清殘敵、總督軍務的統帥，腦海中或許已在推演登陸后的布防與進剿方略。

他身旁的解經雅，則完全是另一番氣象。面容清癯，三縷長須梳理得一絲不茍，氣質儒雅沉靜，微微垂目，似在默誦經典，又似在神游物外，思考著如何以圣賢之道化導安夷省的那些前朝公卿與世家大族，將孔孟之風吹遍那片號稱“文教淵藪”卻又盤根錯節的土地。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在袖中輕輕捻動，仿佛在虛擬書寫教化篇章。

何騰蛟站在解經雅下首，皮膚黝黑，與身旁幾位同僚白皙的膚色形成鮮明對比。他手掌粗大，指節突出，一看便是常年在地方奔波、督導河工、勸課農桑的實干之人。此刻，他眼神中透著開拓北溟省蠻荒之地的決心，但那緊抿的嘴角，也泄露了其內心深處對那片苦寒邊地、地廣人稀現狀的些許憂慮，移民、屯墾、工役、錢糧……千頭萬緒，皆系于一身。

最邊上的陳必謙，神色最為嚴肅，腰板挺得筆直，仿佛時刻準備著出列糾劾不法。治理南溟省島嶼紛繁復雜局面的壓力，尤其是海防、夷務與吏治整頓這三座大山，讓他嘴角緊抿，形成了兩道深深的法令紋，顯得不怒自威。

四位巡按御史亦是如此，氣質迥異。左光先與其兄左光斗一脈相承，面容剛毅，線條硬朗，眼神如刀，目光掃過同僚時都帶著審視的意味，顯然已將東瀛省視為需要鐵腕整肅、滌蕩污濁的疆場，任何不法都休想逃過他這雙“天子耳目”。

黃希憲則一派傳統御史風范，沉穩持重，目光內斂，卻又帶著洞徹人心的審視。他似乎在默默觀察著在場的每一個人，同時思考著如何輔助解經雅在安夷省推行教化，并確保這教化之風不至于偏離軌道，士風官箴，皆需監察。

宋一鶴身形精干，眉梢眼角都透著一股精明算計之色。他似乎并未沉浸于巡按御史的威嚴感，反而更像一個頂尖的賬房先生，心中已在飛快盤算北溟省開拓所需的錢糧物資如何調配、如何稽查才能杜絕貪墨、提高效率，數字與章程在他腦中交織。

而那汪喬年，面容冷峻，眼神深處藏著一絲近乎苛刻的執著。他薄薄的嘴唇幾乎抿成一條直線，仿佛律法條文就刻在他的臉上。

他已然在心中構劃著如何在南溟省推行一套極其嚴明、細致到近乎不近人情的法度，認為唯有如此，方能迅速震懾那些桀驁不馴的海島民風，理清錯綜復雜的利益關系，杜絕任何隱患。

此念一生，便如一顆冰冷的種子埋入心田，只待日后萌發，卻不知會催生出剛正不阿的棟梁，還是引發不可測的波瀾。

皇帝將眾人神態盡收眼底，心中對每個人的長處與潛在的偏執都已了然。他緩緩開口，聲音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傳入八人耳中，仿佛重錘敲擊在心鼓之上：

“今日召見諸位愛卿，非為虛禮。東瀛新附，百廢待興，亦百弊待除。此非尋常州縣之任，乃是拓土開疆、奠定百年基業之始。朕與內閣、六部反復斟酌，選定爾等，乃是認為爾等各有所長，可當此重任。

巡撫者，牧民之官，需寬嚴相濟，總攬全局，猶如一方基石；巡按者，天子耳目，需激濁揚清，匡正得失，猶如懸頂之劍。二者相輔相成，猶如車之兩輪，鳥之雙翼，缺一不可，偏廢不得。”

他目光首先落在站在最前方的張國維和左光先身上，語氣加重了幾分：“東瀛省，舊幕府根基所在，殘敵未清，潰兵山匪或隱于鄉野，或竄于海島，民心未附，觀望者眾。國維。”

張國維精神一振，立刻躬身：“臣在。”

“朕知你曉暢軍務，曾在登萊練兵，熟知營伍。望你此去，不僅要以雷霆手段掃清頑抗，犁庭掃穴，更要以懷柔策略安撫良善，分化瓦解，不可一味用強，徒增仇怨。須知，刀兵可定疆土，卻難收人心。”

“臣，謹記圣訓！必當剿撫并用，剛柔相濟，以安地方！”張國維聲音洪亮，帶著軍人的果決。

皇帝目光轉向左光先：“光先。”

左光先踏前一步，躬身道：“臣在。”

“你素以剛直聞名，不畏權貴，朕命你巡按東瀛，正要你鐵面無私，糾劾貪墨，肅清吏治，使新附之地的官員，從伊始便知朝廷法度之嚴。但亦需明察秋毫，審慎刑名，不可因苛察而冤枉無辜，寒了歸附士民之心。你二人，”

天啟皇帝目光在張、左二人之間逡巡，“一主政，一主察；一重在開拓穩定，一重在監督肅清。需同心協力，相輔相成，勿負朕望。”

張國維與左光先齊齊躬身，異口同聲：“臣等謹遵圣諭，必戮力同心，安定東瀛！”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