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好手段!”祖大壽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與冷嘲,“先是一記雷霆,血洗了京師的勛貴,殺得人頭滾滾,鐵券熔毀…這是打給天下人,尤其是打給我們這些邊鎮將門看的‘巴掌’!緊接著,就給我這顆‘甜棗’——封侯賜券,滿餉犒軍,做足了姿態。最后,還不忘塞個釘子進來——滿桂!他這是既要我祖大壽,要我們遼西軍替他死死頂住建奴,又怕我祖家在遼西坐大,尾大不掉!”
他端起案上冰冷的茶水,一飲而盡,仿佛要澆滅心頭的躁郁,眼神逐漸變得冷硬而決斷:
“眼下建奴在關外虎視眈眈,朝廷倚重我等甚深…這侯爵,這餉銀,這‘恩寵’,咱們先接著!穩住軍心,穩住局面要緊!”
“至于滿桂…”祖大壽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弧度,“一個只知道沖鋒陷陣的莽夫!皇帝讓他待在寧遠,那就讓他待著!錦州前線,山海關外,真正的戰場,還是咱們祖家說了算!讓他待在后方,翻不起大浪!”
他目光轉向幕僚,語氣轉厲:“傳令下去!告訴下面各營的弟兄!餉銀發足了,皇帝給了天大的臉面,誰再敢滋事生非,聚眾鬧餉,或者私下抱怨朝廷,一律軍法從事!絕不姑息!尤其…”他眼中寒光一閃,“…離龍鱗衛的人遠點!管好自己的嘴!別讓那些‘隱鱗’抓到任何把柄!”
提到吳三桂,祖大壽的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中閃過一絲復雜難明的情緒。“至于三桂…皇帝抬舉他,賜蟒袍,委重任…是福是禍,現在斷言尚早。少年得志,鋒芒太露…未必是好事。讓他…好自為之!收斂些,多看,多學!”
最后,祖大壽的目光重新落回案頭的尚方寶劍上。他伸出布滿老繭的大手,猛地握住劍柄,“鏘啷”一聲,將寶劍抽出了半截!
燭光下,劍身如一泓秋水,寒光流轉,映照著他眼中冰冷的鋒芒。
“皇帝…”祖大壽盯著劍身上自己的倒影,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更深了,聲音低得如同耳語,“你想用這把劍拴住我祖大壽?想用它來威懾遼西,甚至…有朝一日斬向我祖家的頭顱?”
“呵呵…”一聲低沉而充滿危險意味的冷笑在寂靜的室內回蕩。他手腕一翻,“鏘”地一聲,將寒光四射的劍身重重按回烏沉的劍鞘之中!
“那就看看…這把劍,最終會斬向誰的頭顱!”
寧遠城頭:寒風卷著雪沫,抽打在冰冷的垛口上。新任總兵滿桂按刀而立,魁梧的身軀如同一塊歷經風浪的礁石。他深邃的目光穿透茫茫風雪,堅定地投向北方——建奴盤踞的方向。在他身后不遠處,數名玄甲玄盔的龍鱗衛銳士如同雕塑般肅立,他們的存在,無聲地宣告著帝王的意志已深深楔入這座邊關重鎮。
錦州城上:風雪更急。鎮遼侯祖大壽獨自一人立于城樓最高處,厚重的貂裘也難擋刺骨的寒意。他粗糙的手掌緊握著冰冷的城墻垛口,目光同樣投向關外那無邊無際的莽莽雪原,那里潛藏著噬人的猛獸。他另一只手,則緊緊按在腰間那柄尚方寶劍的劍柄之上,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劍鞘的冰冷透過掌心傳來,與風雪之寒交織在一起。
寧遠軍營(吳三桂營房):燭光搖曳。年輕的寧遠團練總兵吳三桂,正小心翼翼地用一方絲絹,擦拭著御賜的蟒袍。金線繡制的蟒紋在燭火映照下熠熠生輝,流光溢彩,映照著他年輕、英俊、此刻卻寫滿野望與勃勃雄心的臉龐。那光芒,仿佛點燃了他眼中名為“未來”的火焰。
沈陽,汗王宮:暖爐驅散了殿外的嚴寒。皇太極將一份密報輕輕放在案幾上,上面清晰地寫著“祖大壽封鎮遼侯”、“遼西獲滿餉”、“滿桂坐鎮寧遠”等字樣。他深邃的眼眸中不見喜怒,只有一片冰冷的算計。“朱由校…倒真是舍得下本錢。”他低沉的聲音在殿內響起,帶著一絲嘲諷,“爵位,銀子…收買人心的手段,不可謂不高明。不過…”皇太極嘴角勾起一抹洞悉人心的冷笑,“…人心,尤其是將門之心,豈是區區爵位和銀子就能徹底買斷的?”他抬頭,對侍立一旁的親信道:“傳令睿親王多爾袞:對錦州的滲透,再加一把火!要快,要準!朕…要親眼看著朱由校花大價錢打造的這座遼西堡壘,從它最堅固的內部,開始崩裂!”
遼西大地:凜冽的寒風發出尖銳的呼嘯,卷起地上厚厚的積雪,形成一片片迷蒙的雪霧,瘋狂地掠過寧遠、錦州的城墻,掠過寂靜的軍營,掠過廣袤而蒼涼的田野。這風雪,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狂暴,仿佛預示著這片多災多難的土地上,一場更加殘酷、更加驚心動魄的風暴,正在這白茫茫的天地間,無聲地醞釀、積聚,等待著爆發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