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龍?zhí)飭柌撸ǖ?頁）

紫禁城的深秋，肅殺中透著一絲不同尋常的躁動。當(dāng)陳守義風(fēng)塵仆仆、在龍鱗衛(wèi)的嚴(yán)密護(hù)送下踏入承天門時，他瘦削的身軀裹在略顯寬大的青衫里，懷中緊抱著那卷用油布層層包裹的《金薯傳習(xí)錄》先祖手稿，每一步都踏得沉重而恍惚。巍峨的宮殿如同匍匐的巨獸，冰冷的金磚反射著天光，甬道兩側(cè)持戟而立的玄甲武士目光如刀，空氣中彌漫的無形威壓幾乎讓他窒息。先祖陳振龍當(dāng)年穿越呂宋驚濤，或許也不及他此刻踏入這帝國心臟的萬分之一緊張。

乾清宮西暖閣的門無聲滑開。陳守義深吸一口氣，強(qiáng)壓下擂鼓般的心跳，垂首躬身，幾乎是挪了進(jìn)去。暖閣內(nèi)彌漫著淡淡的龍涎香和墨香，書案后，一道玄色的身影正背對著他，負(fù)手立于懸掛的巨幅輿圖前，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萬水，落在帝國最南端的閩地。

“草…草民陳守義，叩…叩見吾皇萬歲！”陳守義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額頭死死抵在冰涼光滑的金磚上，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懷中的手稿硌得他生疼，卻如同唯一的救命稻草。

朱嘯緩緩轉(zhuǎn)過身。他沒有立刻叫起，熔金般的眸子帶著“真龍之瞳”開啟時特有的、洞穿靈魂的銳利，平靜地審視著地上這個卑微顫抖的身影。陳守義身上洗得發(fā)白的青衫，指縫里殘留的粉筆灰，眼中那份混雜著巨大惶恐、一絲書生意氣以及被強(qiáng)行點燃的倔強(qiáng)…所有細(xì)節(jié)，如同白紙黑字般清晰呈現(xiàn)在朱嘯眼前。

“起來說話。”朱嘯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驅(qū)散了部分陳守義的恐懼。

陳守義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起身，依舊不敢抬頭，雙手恭敬地將懷中油布包裹高舉過頭頂：“草…草民攜先祖遺澤，《金薯傳習(xí)錄》手稿…敬獻(xiàn)陛下！”

王承恩上前接過，小心地放在書案上。朱嘯并未立刻去翻看，目光依舊落在陳守義身上：“陳振龍公，萬歷二十一年，甘冒奇險，自呂宋夾帶薯藤而歸。其心可昭日月，其志…在救民于饑饉。然其功未顯，其名不彰，乃朝廷之失，地方之惰。”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敲在陳守義心上，“朕今日宣你入京，一為彰表先賢，立碑傳頌，使其功績，彪炳青史！二為…承其遺志！”

朱嘯繞過書案，走到那幾口盛放著馬鈴薯、甘薯、玉米種子的藤筐旁，抓起一把金燦燦的玉米粒，又拿起一枚沾著新鮮泥土的甘薯。

“此三物，乃朕得天所授之神種！耐瘠薄，抗災(zāi)荒，畝產(chǎn)…數(shù)倍乃至十?dāng)?shù)倍于稻麥！”他走到陳守義面前，將那枚沉甸甸的甘薯遞了過去，“看看，與你先祖當(dāng)年帶回的‘朱薯’，可像？”

陳守義顫抖著雙手接過那枚紫皮甘薯，指尖傳來的觸感冰涼而熟悉！他猛地抬頭，眼中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光芒！這甘薯…比他記憶中先祖帶回的藤蔓所結(jié)更為飽滿碩大！但那份沉甸甸的份量，那泥土的氣息…喚醒了血脈深處的記憶！

“像…太像了！陛下！此…此乃甘薯無疑！只是…更為精壯！”他聲音哽咽，先祖的身影仿佛跨越時空，與眼前這位年輕的帝王重合。

“像就好。”朱嘯眼中閃過一絲滿意，“農(nóng)政司初立，徐光啟主事，于京畿御田試種此三物。然，朕的胃口，不止京畿！”他的聲音陡然轉(zhuǎn)沉，帶著一種掌控乾坤的決斷，“朕要此神種，遍植大明！北至九邊苦寒之地，南達(dá)瘴癘煙瘴之鄉(xiāng)！要讓這天下田畝，無論沃土瘠壤，皆能產(chǎn)出活命之糧！要讓朕的子民，再無易子而食之慘劇！”

他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探針，死死鎖住陳守義瞬間蒼白的臉：

“江南！魚米之鄉(xiāng)，亦多膏腴之地！然其田畝，多在誰手？其米糧命脈，又握于誰掌？”

“新糧若廣植江南，豐產(chǎn)則米賤，斷了某些人囤積居奇、操控市價、吸食民髓的財路…他們會如何？”

“朕…要你陳守義，領(lǐng)農(nóng)政司副使銜！持朕金牌！總攬江南新糧推廣事宜！”

“朕給你權(quán)！給你錢！給你龍鱗衛(wèi)護(hù)身！”

“朕只問你…”朱嘯的聲音如同九幽寒風(fēng)，帶著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拷問，“…可還有當(dāng)年你先祖，為一口活命糧，敢闖龍?zhí)痘⒀ǖ摹懀浚　?/p>

“轟隆——！”

陳守義只覺靈魂都在震顫！巨大的壓力如同山岳般壓下！江南士紳…那些盤根錯節(jié)、動輒能影響朝局的龐然大物！他一個落魄塾師…如何撼動？先祖的勇氣…他真的有嗎？

他下意識地看向書案上那卷油布包裹的《金薯傳習(xí)錄》，先祖陳經(jīng)綸在序言中泣血寫下的“但求活民，死而無憾”八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心上！

一股滾燙的熱血，混合著對先祖的愧疚、對皇帝的感激、對天下饑民的悲憫，以及被這絕境逼出的最后一絲血性，猛地沖上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