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山草堂那場夜宴的余波,在八大總商的心頭蕩漾開迥異的漣漪。
金豆的璀璨、海圖的精妙、觀察使莫測的態(tài)度,都成了這幾日他們茶余飯后最縈繞心頭的談資。
清晨,第一縷陽光尚未穿透薄霧,康山草堂內(nèi)已是暗香浮動。
江春斜倚在紫檀木嵌螺鈿的貴妃榻上,兩名身著素紗的侍女正用收集自荷瓣的晨露,小心翼翼地為他凈面。
那水非泉非井,須得是立秋后、白露前,于日出前一刻,用銀勺自將開未開的粉荷中心一滴一滴采集而來,據(jù)說能葆容顏常駐。
“老爺,今日是穿蘇州宋錦的常服,還是用蜀地貢余的冰蠶絲裁的那件?”大管家江福躬身請示,身后六名小廝手捧烏木托盤,其上衣物光華流轉(zhuǎn)。
江春微闔著眼,指尖在榻沿輕輕敲擊,不答反問:“昨日送去驛館的那對‘聽濤瓶’,觀察使大人可有什么話傳回來?”
那對瓶乃是他命人用整塊羊脂白玉掏空內(nèi)里,瓶壁薄如蟬翼,注入清水后,置于窗前,有風過時便能發(fā)出細微悅耳的嗡鳴,價值連城。
江福忙道:“回老爺,送去的管事回話,大人只讓收下,道了句‘費心’,旁的……倒沒多說。”
他揮揮手:“就穿那件云紋暗花的水色杭綢吧,今日約了布政使衙門的李參議品畫,太過扎眼反而不美。”
江春緩緩取下眼上的絲巾,露出一雙深邃不見底的眼睛。他坐起身,任由侍女為他換上那件水色杭綢常服,面料輕軟透氣,在晨光下泛著流水般的光澤,看似樸素,實則一寸一金。
“不為物喜,不形于色……這位觀察使,要么是見慣了世面,要么,就是所圖甚大。”江春沉吟著,手指無意識地捻著腰間一枚羊脂白玉佩,“布政使衙門的李參議那邊,都打點好了?”
“老爺放心,李參議最愛前朝書畫,尤其癡迷倪云林的山水。庫房里那幅倪瓚的《容膝齋圖》真跡,已經(jīng)包好了,隨行的還有一對成化斗彩的蟋蟀罐,是給他家小公子的。”江福辦事,向來滴水不漏。
江春點了點頭,這才移步至偏廳用早膳。那張花梨木八仙桌上,只擺著幾樣小菜和一碗粥,看似簡單,卻處處透著極致講究。
那碟醬菜,是取揚州寶塔菜最嫩的芯子,用陳年醬露反復(fù)浸曬七次而成;那碟豆腐,是用浸泡過珍珠粉的豆?jié){點制,細嫩無比;而那碗看似普通的白粥,米是皇家御田胭脂米的貢余,熬煮的泉水是每日從無錫惠山“天下第二泉”快馬運來,粥底更是用去了油星的頂級火腿高湯代替了清水。
他慢條斯理地用著早膳,每一個動作都透著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從容。
飯后,他用清茶漱了口,又用另一杯溫度恰到好處的雨前龍井清了清舌苔,這才起身,走向“澄觀閣”。
書房內(nèi),檀香裊裊。他沒有立刻去處理那本記錄著“特殊開銷”的賬冊,而是先站在那幅《大明混一圖》前,目光掠過已經(jīng)劃入版圖的東瀛四島,最終定格在南洋那片星羅棋布的島嶼和蜿蜒曲折的航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