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織造局時,天色已近黃昏。朱嘯婉拒了當地官員設宴的邀請,只帶著素月和兩名侍衛(wèi),乘著一輛不起眼的青布馬車,悄無聲息地駛向城北江畔。
越靠近龍江船廠,空氣中的味道越發(fā)復雜起來。
先是尋常的市井煙火氣漸漸淡去,繼而江風的濕潤里開始夾雜著桐油的厚重、瀝青的刺鼻,還有新伐木材的清香和一股若有若無的鐵腥味。
這味道。。。素月輕輕蹙眉,隨即又舒展,倒是比織造局的棉絮味好聞些。
朱嘯微微一笑:這是造船的味道,也是海疆未來的味道。
馬車在離船廠尚有半里處就被攔下。一隊身著深藍軍服、持新式火銃的士兵上前查驗。
為首的哨長驗過龍一遞出的令牌后,神色頓時肅然,卻仍壓低聲音:大人,廠區(qū)內正在試車,聲響較大,還請有個準備。
果然,越是靠近廠區(qū),一種低沉的轟鳴聲就越是清晰。
那不是織機的嘈雜,而是一種更有力的、仿佛巨獸呼吸般的震動。
進入廠區(qū),眼前的景象讓眾人都靜默了片刻。
五個巨大的干船塢如同被巨神用斧鑿出的深坑,一直延伸到江中。最大的那個船塢里,一艘已經初具規(guī)模的戰(zhàn)艦正在組裝。
高聳的龍門吊上,工人們正用粗大的麻繩和鐵鏈,將一段包鐵的肋骨干斤重地吊起,緩緩安放到船體上。
小心!慢一點!一個沙啞的嗓音在船塢上方吼道,左舷再松半寸!好!穩(wěn)住!
發(fā)出指令的是個五十歲上下的漢子,一身靛藍工服上滿是油漬,古銅色的臉上刻滿了風霜的痕跡。
他目光如炬,緊盯著緩緩下落的構件,直到它嚴絲合縫地嵌入預定位置,才松了口氣。
這就是龍江船廠總監(jiān)工,鄭渾。
見到朱嘯一行,鄭渾快步從腳手架上下來,也顧不上滿手的油污,抱拳行禮:卑職鄭渾,恭迎大人。
他的聲音因長年在嘈雜環(huán)境中喊話而顯得沙啞,正好趕上號安裝鐵肋,大人來得正是時候。
朱嘯饒有興趣地看著那艘初具雛形的戰(zhàn)艦:這就是新設計的鐵肋木殼巡洋艦?
正是!鄭渾的眼睛頓時亮了,像是說起自己最得意的孩子,卑職帶大人近前觀看。
他引著眾人沿著船塢邊的木板路往前走,一邊走一邊如數家珍地介紹:
大人請看,這艘級巡洋艦,排水量八百噸。最大的創(chuàng)新就在這鐵肋木殼的結構上。
他指著剛剛吊裝完成的肋骨,這些肋骨都是用福州鐵廠特產的低碳鋼打造,比全木結構堅固數倍,但又比全鐵艦省料、造價低。
朱嘯伸手摸了摸那冰冷的鐵肋,觸手處是精心打磨過的光滑:木與鐵如何結合才能不漏水?
大人,你真是行家,一問就問到了關鍵!鄭渾興奮地搓著手,我們用了三層桐油灰膏填縫,每層都要晾干打磨,最后再用浸過桐油的麻繩嵌縫。光是這道工序,就要反復五次。
他指著旁邊幾個正在調制灰膏的老工匠,這活兒全靠老師傅的手感,年輕人還真的接不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