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大校場的血腥氣被秋風卷散,京營汰弱留強的骨架已初步搭起。但十二萬驚魂未定、眼神混雜著恐懼與茫然的新兵,距離朱嘯所言的“鐵血雄師”,還隔著十萬八千里的血火淬煉。而宣大前線每日飛馳入京的告急文書,如同催命的鼓點,一聲急過一聲。林丹汗的十萬鐵騎,如同一片壓境的陰云,隨時可能傾瀉下毀滅的暴雨。
乾清宮西暖閣內,巨大的北疆輿圖前,朱嘯的目光如同鷹隼,死死釘在宣府、大同的標記上。王承恩侍立一側,方正化如同融入陰影的雕像。書案上,除了緊急軍報,還攤開著一卷卷泛黃的圖冊——《武備志》、《神器譜》,甚至還有幾頁從深宮秘庫中翻出的、落滿灰塵的《天工開物》殘卷。
“兵源,朕篩出來了。”朱嘯的聲音打破了沉寂,帶著金屬般的冷硬,“糧餉,朕給足了。撫恤醫官,朕也設了。現在…”他的手指重重敲在輿圖上宣府的位置,“告訴朕,拿什么去擋林丹汗的鐵騎?拿什么去殺滿洲八旗?拿什么去填平這戰力上…天塹般的差距?”
他的目光掃過王承恩和方正化,最終落在那幾卷圖冊上,眼中熔金般的火焰無聲跳躍。
“靠這些?”他拿起一頁描繪著三眼銃的粗糙圖樣,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諷,“射程不過五十步,臨陣不過三發?炸膛比殺敵還多?”
又拿起一張標注著“大將軍炮”的圖樣:“笨重如牛,挪動艱難,火藥配比全憑老工匠的手感?十炮能響六炮已是萬幸?”
“還有這些火繩槍…”朱嘯的聲音陡然轉厲,“風雨天就是燒火棍!火繩點燃慢如龜爬!射速?呵,胡虜的騎兵沖到面前,能開第二槍都是祖墳冒青煙!”
字字如刀,句句見血!將大明火器此刻的窘迫與致命缺陷,赤裸裸地剝開在王承恩面前。這位經歷過遼東血戰的老兵,臉上肌肉微微抽動,眼中閃過一絲深沉的無奈與痛楚。他親眼見過,多少遼東兒郎,就是拿著這些“神器”,在女真鐵騎的沖擊下,炸死在自己人手中的比被敵人殺死的還多!
“皇爺…”王承恩聲音干澀,“火器犀利,確是克制胡虜鐵騎之利器,然…工部軍器局積弊深重,匠戶逃亡,技藝失傳…欲在短期內革新,恐…”他話未說完,但未盡之意清晰無比——難如登天!
“難?”朱嘯猛地轉身,熔金般的眸子直視王承恩,那股磅礴的帝皇威壓如同實質般壓下!“難,就不做了?難,就眼睜睜看著宣大城破,讓胡虜的鐵蹄踏進居庸關?!難,就讓朕的將士,拿著這些破銅爛鐵去送死?!”
他一步踏前,抓起書案上那卷《天工開物》,猛地拍在王承恩面前!書頁翻飛,停留在那記載著“灌鋼法”、“生熟鐵配比”的篇章。
“看看!祖宗不是沒有好東西!是被人藏起來!被人忘了!被那些趴在工部衙門里混吃等死的蠹蟲給糟蹋了!”
“方正化!”
“奴婢在!”
“傳旨工部!即刻起,軍器局一應事務,由內廠全權接管!原工部大小官吏,就地停職待勘!凡有貪墨匠餉、倒賣物料、阻撓革新者…內廠秘牢,給他們留好位置!”
朱嘯的聲音如同驚雷,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調集京畿所有技藝精湛的鐵匠、火藥匠、木匠!不論出身,不論籍貫!凡有一技之長者,即刻征召入‘天工院’火器坊!由龍鱗衛護送,不得有誤!”
“所需物料:精鐵、木炭、硝石、硫磺…按朕所列清單,內帑直撥!由龍鱗衛押運,沿途敢有伸手者,立斬!”
“另外…”朱嘯的目光變得無比銳利,如同穿透了時空,“傳朕口諭,召前欽天監五官保章正、因醉心‘奇技淫巧’被罷黜的薄玨,火速入京!還有,那個因改進水車被鄉紳構陷入獄的匠戶李鎖柱…給朕放出來,一并送來!”
王承恩和方正化同時領命,眼中精光爆閃。皇爺這是要…釜底抽薪!徹底拋開工部的腐朽架子,另起爐灶!
西苑深處,新辟“神機營”駐地。
秋風卷著塵土,掠過空曠的校場。十二萬新編的京營,被再次分割。其中五萬身量較高、臂膀結實、眼神相對機靈的士兵被單獨劃出,編入新立的“神機營”。他們茫然地列隊站立,看著校場中央那些堆積如山、散發著桐油和鐵銹味道的陌生物件——一堆堆長短不一的鐵管(槍管),一捆捆打磨光滑的木托(槍托),還有一箱箱黃澄澄的鉛彈,以及…一堆用油布蓋著的、散發著刺鼻味道的黑色粉末。
新任神機營指揮使,正是被緊急召回的遼東老兵、原龍鱗衛千戶趙大勇。他臉上帶著一道猙獰的刀疤,目光如電,掃視著這群新兵蛋子,聲音如同砂紙摩擦:
“兔崽子們!聽好了!從今天起,你們手里的燒火棍,扔了!你們要摸的,是這些!”他猛地掀開一塊油布,露出下面一排排閃爍著幽冷金屬光澤的…新式火銃!
這些火銃,形制與舊式火繩槍有幾分相似,卻處處透著不同。槍管更長、更直,管壁在陽光下泛著均勻的深藍色澤(灌鋼法反復鍛打淬火),槍托線條更符合人體,尾部還有一個奇異的、如同鳥嘴般的金屬彎鉤(燧發機雛形)!
“皇爺賜名——‘破虜一型’!”趙大勇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狂熱的崇敬,“以后,它…就是你們的命!比爹娘婆娘還重要的命!”
他拿起一支,動作熟練地操作起來。沒有去點那煩人的火繩,只見他拇指用力一扳那“鳥嘴”,一塊堅硬的火石(燧石)猛地擦擊在藥鍋旁的鋼片上!
“嚓——!”
一溜刺目的火星瞬間迸射,精準地落入敞開的藥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