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嘯不再看他,仿佛只是下了個再平常不過的命令。
他微微合上眼,靠在明黃的軟枕上,臉色依舊蒼白,眉宇間是化不開的疲憊。
剛才強行說出那番話,幾乎榨干了他剛凝聚起來的那點力氣。
身體深處,被系統強行修復的筋骨傳來陣陣酸脹的鈍痛。這具身體,還遠沒到能隨意折騰的時候。
“朕,累了?!彼]著眼,聲音低啞,帶著明確的逐客意味,“都……退下吧。”
張皇后還伏在榻邊,緊握著他另一只手,仿佛一松手他就會消失。
聽到“退下”二字,她身體一顫,抬起淚眼,滿是不舍和惶恐。
她想說什么,嘴唇哆嗦著,卻在對上朱嘯緊閉的雙眼和眉宇間的疲憊時,把話咽了回去。只是把他的手握得更緊了。
殿內其他人如蒙大赦。那些匍匐在地的太監宮女,像被赦免的死囚,連滾帶爬、悄無聲息地往殿外挪。
幾個御醫更是手腳并用,幾乎是爬著出去的,藥箱磕碰金磚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魏忠賢躬著身,肥胖的身體僵硬地轉動,腳步虛浮地倒退著往外挪,每一步都像踩在炭火上。他始終沒敢抬頭。
只有信王朱由檢,還僵在原地。他離龍榻不遠,清瘦的身體挺得筆直。剛才殿內的一切——魏忠賢的失態、皇后的哀泣、皇帝冰冷的“逆臣名單”——都像驚濤駭浪沖擊著他。
他蒼白的臉上沒有淚,只有一種被冰封的僵硬。那雙和朱嘯有幾分相像的眼睛,此刻深不見底,翻涌著震驚、茫然、一絲難以察覺的失落,以及一種更深沉、更銳利的審視。
當朱嘯說出“退下”時,朱由檢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晃。他沒有像其他人那樣立刻逃離,反而微微抬起了下巴,目光像實質的探針,穿透昏暗搖曳的燭光,落在龍榻上那張蒼白、疲憊卻異常平靜的側臉上。
他看到皇兄緊閉的眼下,濃密睫毛投下的小片陰影,陰影邊緣的皮膚近乎透明??吹交市謹R在錦被外那只蒼白的手,指節修長,卻透著大病后的無力。
甚至能看到皇兄微微起伏的胸口,緩慢而微弱。一切都顯示著這是個剛從鬼門關回來、極度虛弱的病人。
可是,那聲“朕回來了”的宣告,那洞穿魏忠賢的目光,那輕描淡寫索要“逆臣名單”的冷酷……這些碎片,和眼前這幅虛弱景象格格不入,形成一種割裂的、讓人心悸的詭異感。
朱由檢的呼吸微微急促起來。寬大袖袍里,他攥緊的手,指甲已經深深掐進了掌心,尖銳的刺痛卻絲毫無法驅散心頭瘋狂滋長的寒意和困惑。
他死死盯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目光深處,一絲難以言喻的陰鷙,像深潭底浮起的暗影,一閃而過。
那里面沒有兄弟重逢的喜悅,只有冰冷的猜忌和一種被無形之手扼住喉嚨的窒息感。
皇兄……你到底是人是鬼?這“回來”的,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