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沉重的開門聲劃破寂靜。武庫司郎中李守貞小跑著迎出,官袍下擺濺滿了未干的泥點,臉上堆著恰到好處的倉促與恭敬。
“趙千戶!大駕光臨,下官有失遠迎,恕罪恕罪!”他連連拱手,“昨夜那場暴雨實在駭人,庫房幾處漏得厲害,下官正帶著人搶修,一片狼藉,怕是污了千戶的眼……”
趙虎面無表情,拇指緩緩摩挲著刀柄上的龍紋裝飾,直接打斷了他的滔滔不絕:“李郎中,帶路,查庫?!?/p>
庫房大門隆隆開啟的剎那,一股濃重復雜的氣味撲面而來——潮濕的霉味、刺鼻的硝石味、還混雜著鐵器的銹味,仿佛一只巨獸沉寂已久的口腔。
趙虎大步踏入,靴底踩在略顯潮濕的地面上,聲音在空曠的庫房里回響。他隨手從一個敞開的木桶里抓起一把黑火藥,放在指間緩緩捻動。顆粒均勻,沙沙作響。
“新制的?”他頭也不回,聲音在巨大的倉庫里顯得有些空洞。
“是是是,”李守貞緊跟在他身側(cè),趕忙用袖子擦了擦額角并不存在的汗珠,“前日剛到的湖廣上等硝石,下官親自帶人驗收的,絕無半點雜質(zhì)……”
“賬冊!”趙虎突然厲聲一喝,聲浪震得梁上灰塵簌簌而下。
李守貞渾身一哆嗦,慌忙示意手下。很快,三摞半人高的賬本被小吏們吃力地抬到中央的條案上。龍鱗衛(wèi)百戶張三一揮手,幾名精干衛(wèi)士立刻撲上前,迅速翻查。霎時間,庫房內(nèi)只聞密集的紙頁翻飛之聲,如疾雨打窗。
時間一點點過去,張三的眉頭越擰越緊。他合上最后一本賬冊,轉(zhuǎn)向趙虎,聲音低沉:“千戶,賬面……嚴絲合縫,滴水不漏。九月共計出庫火藥三百桶,其中二百桶發(fā)往宣府鎮(zhèn),一百桶存通州備用庫?!彼槌鰩讖埜皆谫~冊后的文書,“有宣府守將王樸的親筆簽收畫押,通州倉大使的官印也齊全無誤。”
李守貞在一旁暗暗松了口氣,臉上擠出幾分委屈的苦笑:“千戶明鑒,下官管理武庫十年,兢兢業(yè)業(yè),從無半分……”
話音未落,趙虎毫無征兆地猛地一腳踹向墻角堆放的一大塊防潮油布!
布匹滑落,塵土飛揚。底下赫然露出五個蒙著塵垢的木箱!更引人注目的是,箱角竟沾著尚未干透的新鮮泥漿,與庫內(nèi)干燥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
“開!”趙虎令下如山。
箱蓋被猛地掀開。張三只瞥了一眼,便倒吸一口冷氣——
箱內(nèi),二十枚黝黑沉重的新型震天雷靜靜地躺在稻草中,但那本該刻有編號的雷體部位,卻被用砂紙磨得斑駁不堪,徹底毀去!
“是天雷!”張三抓起一枚,手感冰涼沉重,“這批次號,本該在遼東軍械庫!絕無可能出現(xiàn)在此地!”
李守貞臉色瞬間慘白如紙,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凄厲:“栽贓!這是有人栽贓陷害!定是昨夜暴雨,有賊人趁亂潛入!對!定是如此!”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爬起撲向庫房后窗,指著一處窗栓,“千戶您看!這窗栓都被撬斷了!窗臺下的雨水還沒干呢!”
趙虎緩步走過去,蹲下身,目光如鷹隼般掃過。那斷栓的茬口赫然是嶄新的金屬色澤,沒有半點銹蝕痕跡。
“昨夜暴雨,自亥時初至寅時末?!壁w虎伸出戴著手套的指尖,劃過窗臺上一小片水漬,聲音冷得掉冰渣,“而這水漬,分明是卯時之后才潑上去的!”他倏地起身,一把抓過李守貞的右手,將其拇指和虎口處亮出,在那厚厚的老繭上重重一按!
“李郎中,”趙虎的聲音帶著一絲殘酷的玩味,“你這握筆桿子的文官,虎口這握刀劍磨出來的老繭,倒比邊關廝殺十年的老卒還要厚上幾分!”
李守貞渾身劇震,面無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