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風的鬼魅,輕巧得沒有驚動一絲塵埃,便從窗口翻入室內,動作流暢如貍貓捕食前的潛行。
屋內,另一名同樣身著夜行衣的壯碩身影早已等候多時,見狀立刻遞上一杯溫水,聲音壓得極低,卻沉穩有力:“情況如何?”
“頭兒,干貨十足!”后來者一把扯下蒙面巾,露出一張精干年輕的臉龐,代號“夜梟”的龍鱗衛暗探眼中閃著興奮的光。他仰頭灌下水,隨即從貼身內袋掏出一卷細若竹簽的紙卷,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蠅頭小楷。“咱們這位世子爺,可是在‘軟紅軒’里吐了個痛快,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啊!”他嘴角勾起一抹譏誚的冷笑。
沉穩男子,是龍鱗衛在西安地區的頭目之一,代號“玄武”。
接過紙卷就著昏暗的油燈快速掃視。隨著目光下移,他眉頭先是緊鎖,隨即舒展開來,眼中精光爆射,忍不住低喝一聲:“好!好一個怨望君上、誹謗新政、視將士如草芥!真是自尋死路!”他小心翼翼地將紙卷塞入一個特制的防水銅管,用火漆牢牢封死,蓋上隱秘印記。“天助欽差!有此狂悖心跡,看朝中還有誰敢替他開脫!”
“頭兒,還有個小尾巴。”夜梟補充道,“世子醉成爛泥被抬走時,他身邊那個叫賈仁清的清客,結賬時跟老鴇嘀咕著什么‘舊賬’,數目不小,催得挺急,看樣子有點狗急跳墻了。”
“哦?”玄武眼中寒光一閃,“催賬?火上澆油!詳細記下,一字不落。給我盯死‘軟紅軒’和這個賈仁清,任何風吹草動,即刻來報!”
“明白!”
玄武起身走到窗邊,望向遠處秦王府那蟄伏在黑暗中的龐大輪廓,嘴角泛起一絲冷酷的笑意:“風已起,云已聚,這把火,該燒得更旺些了”。
次日拂曉,晨光微熹。那份記錄著世子朱存樞滔天罪狀的密報,已悄然呈至欽差行轅。
陳寶玉剛練完一套養身拳法,氣息勻長。他從親隨手中接過那枚小小的銅管,面色平靜無波,仿佛一切盡在掌握。
他回到書房,拆開火漆,展開密報,仔細閱罷。整個過程,他的表情都十分平靜,唯有在讀到朱存樞那句“泥腿子丘八,餓死幾個又有什么打緊”時,握著紙頁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節有些發白,眼底深處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怒火。但很快,這絲怒火便被一種冰冷的了然所取代。
他將密報遞給侍立在一旁、面色沉肅的千戶王朝:“王千戶,你也看看。這位世子殿下,已是方寸大亂,黔驢技窮了。壓力之下,原形畢露。”
王朝接過,只掃了幾眼,額角青筋便已暴起,古銅色的臉膛因憤怒漲得通紅,胸膛劇烈起伏,牙關緊咬,從齒縫里迸出聲音:“畜生!枉為天潢貴胄!竟敢如此狂悖無道,視我邊軍將士如草芥!不將其千刀萬剮,難慰軍心!大人,證據確鑿,是否即可拿人?”
陳寶玉微微搖頭,目光銳利如刀,透過窗欞望向西市方向:“稍安勿躁。醉后狂言,尚可狡辯。要定其罪,需鐵證如山,令其永無翻身之地!”
他的目光仿佛已穿透重重屋舍,鎖定了騾馬市附近那條幽深胡同。
根據對錢師爺暗賬的破譯,以及對近期與世子過往甚密的幾家商號,尤其是那家名為“隆昌號”的皮貨行的秘密監控,龍鱗衛的線索,已經像獵犬的鼻子一樣,牢牢鎖定了幾處極有可能是世子用于藏匿貪墨所得金銀財寶的秘密據點。
“我們要找到他的金庫。”陳寶玉的聲音不高,卻帶著斬釘截鐵的力量,“我們要的,是他吞下去的那些金山銀海,是他那些見不得光的賬冊!讓這些啞巴證據,來開口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