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崎郊外,老農田中善次蹲在自家的田埂上,愁眉不展地看著地里稀稀拉拉的稻苗。戰亂耽誤了農時,雖然明廷宣布減免賦稅,但基層的執行和未來的不確定性,依然像石頭一樣壓在他心頭。幾個明國來的農官,帶著通譯,正在村里推廣一種叫做“番薯”的藤苗,說是產量高,耐旱澇。
“又是上位者想出來的新奇玩意兒?”田中嘟囔著,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抱怨,“以前的藩主不也搞過什么新農具,最后倒霉的還是我們這些泥腿子。”他決定按兵不動,先看看隔壁的山本老頭會不會上當。
博多町的手工業者小林清十郎,則對明人商人竭力推銷的新式織機將信將疑。那商人唾沫橫飛:“林桑,你看這梭子,這踏板!效率比你們的老織機快三倍!織出的布又密又勻,肯定好賣!”
小林清十郎撫摸著家里那臺傳了三代的舊織機,猶豫道:“好是好……可這價錢,也太貴了。而且,這手法看著就復雜,萬一學不會,豈不是白白浪費了錢財?”他最終還是搖了搖頭,“多謝好意,我還是先用這老家伙吧,穩妥。”
即便是對那些剛剛建立起來的“大明學堂”和由大明僧侶主持的佛寺,普通百姓也心存疑慮。送孩子去上學?學那些拗口的漢話和像鬼畫符一樣的漢字有什么用?能當飯吃嗎?還不如早點下地干活或學門手藝實在。
去明人建的寺廟拜佛?那里的菩薩塑像、和尚的袈裟和念經的腔調,都和本地寺廟的有些不一樣,這還能不能靈驗?別拜錯了菩薩,惹來災禍。
當第一批抱著試試看心態、在邊角地試種了“番薯”和“土豆”的農戶(比如隔壁的山本老頭),在夏末收獲了堆積如小山、遠超往常稻米產量的塊莖,并且發現這些丑丑的疙瘩真的能當主食填飽肚子,甚至能在貧瘠的山坡地上種植時,懷疑的目光開始變成了驚奇和渴望。
明廷農官趁機在各地廣泛發放種苗,并提供簡單明了的種植指導小冊子(配有圖畫)。田中善次看著山本家屋里屋外堆滿的番薯,聽著山本老頭炫耀“今年冬天再也不怕餓肚子了”,終于狠狠心,決定明年一定要把自家那幾塊薄田都種上這“金疙瘩”。
明廷為了盡快穩定秩序、恢復生產、并給新占領區創造經濟價值,由官方出面,以優惠價格甚至允許分期付款的方式,向小林清十郎這樣的手工業者提供新式織機、改良水車等工具,并承諾由官營作坊或指定商人收購部分達標產品。
一些膽大、急于改變現狀的工匠,在小林清十郎還在觀望時,就已經咬牙購置了新織機。結果,效率果然大幅提升,織出的布匹更加精美、均勻,很快就在市集上打開了銷路,甚至被前來貿易的明國、樂浪商人高價訂購。
這些率先“吃螃蟹”的人家,生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改善,翻修了房屋,飯桌上也多了葷腥。活生生的榜樣,比任何空洞的說教都更有力。
小林清十郎眼看著競爭對手們紛紛鳥槍換炮,生意越來越好,終于坐不住了,也開始四處打聽購買新織機的渠道和貨款細節。
最重要的,或許是教育帶來的希望。大明學堂不僅免學費,還每天提供一頓有菜有飯的午膳——這在物資相對匱乏的戰后時期,對許多貧困家庭有著致命的吸引力。起初,只有那些實在揭不開鍋的人家,才會不情愿地把孩子送進去,權當是找個地方管飯。
但漸漸地,人們發現,那些在學堂里待過幾個月的孩童,不僅變得知書達理,懂得禮貌,還能幫家里看懂官府的告示、算清買賣的賬目,甚至能磕磕巴巴地跟明人商人、小吏進行簡單的交流,偶爾還能幫著家里做成點小生意。
更誘人的是,明廷官員明確宣布,在學堂學業優異、并通過考核者,將來有機會被選送到大明本土的更高學府深造,或者進入本地新設立的官府機構擔任低級吏員、通譯等職。
這對于世代務農或為匠、幾乎沒有任何上升通道的平民子弟而言,不啻于一道劃破黑暗夜空的閃電,照亮了一條前所未有的康莊大道。
越來越多的家庭,開始從被動接受到主動爭取,想方設法將孩子送入學堂。而那些由大明僧侶主持的佛寺,則通過施醫贈藥、調解鄰里糾紛、宣講融合后的佛法(強調忠君愛國、順從王化),也逐漸贏得了底層民眾的信任和依賴。
慢慢的西海省的面貌已經發生了悄然但深刻的變化。
長崎、博多等主要城鎮,市集逐漸恢復了往日的熱鬧,甚至更加繁榮。來自大明、樂浪、南洋的商船帶來了琳瑯滿目的商品,本地的番薯、土豆、海產品、以及用新式織機生產的布匹,也成了交易的熱門貨。
街道上,時常可以看到穿著統一深藍色大明學堂制服的孩童,背著書包,結伴而行,用稚嫩但清晰的漢話向巡邏的明軍士兵問好:“軍爺好!”
士兵們有時也會笑著回應。田間地頭,番薯和土豆的藤蔓郁郁蔥蔥,預示著又一個豐收年。一座座新建的“大明寺”和“紹圣書院”香火漸旺,鐘聲梵音與學堂傳來的瑯瑯讀書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幅奇特的、充滿新生希望的畫卷。
老農田中善次家今年終于有了余糧,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發自內心的笑容,甚至開始盤算著是不是該給家里添置一頭牛。
手工業者小林清十郎,在經歷了最初的猶豫后,終于用新織機賺到的第一筆錢,給女兒扯了一塊花布做新衣。他們的孩子,都進了大明學堂,雖然學習那些方塊字很辛苦,但孩子們眼中閃爍的不再是迷茫和恐懼,而是對未知世界的好奇和對未來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