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見到朱嘯下車,立刻快步上前,態度恭敬卻不顯卑怯,禮數周到得如同用尺子量過一般,洪亮的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熱情:“觀察使大人大駕光臨,寒舍蓬蓽生輝,江某與諸位同仁,不勝榮幸!”
朱嘯目光掃過這奢華的迎賓陣容,淡然回禮:“江總商太過謙了,若此處是‘寒舍’,只怕天下再無華屋了。本官途經寶地,倒是大開眼界。”
“大人說笑了,里面請,里面請!”江春笑容滿面,側身引路。
就在朱嘯抬步欲入之時,旁邊一位姓錢的總商,大概是急于表現,搶前一步,指著園門內一側笑道:“大人請看,這影壁上的‘松鶴延年圖’,乃是請了蘇州名家,用了三個月,以整塊和田青玉籽料浮雕而成,寓意……”
他話未說完,朱嘯卻仿佛被另一側吸引了目光。
那并非什么名貴建材,而是一排約十二三歲的垂髫少女,身著淺粉紗衣,手持團扇或如意,靜靜地立在廊下,如同畫中人。
她們容貌秀麗,姿態優雅,但眼神卻空洞無物,仿佛精致的玩偶。
江春見朱嘯目光所向,立刻解釋道:“哦,此乃‘美人屏風’,夏日可掌扇添香,冬日則捧爐侍立,點綴園景,聊增野趣耳。”語氣輕松,仿佛在談論一件尋常家具。
朱嘯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隨即展開,淡淡道:“江總商果然雅致,連‘屏風’都如此別出心裁。”他特意在“屏風”二字上略略停頓,心中冷笑:將活生生的人當作裝飾,這便是他們的“雅”?
那錢總商見自己介紹的玉雕影壁被忽視,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和失落,訕訕地退后一步,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腰間那塊碩大的羊脂玉佩,似乎在尋求安慰。
進入園中,更是步步驚心,處處炫富。這“草堂”之內,亭臺樓閣鱗次櫛比,假山池沼迂回曲折,其規模與精巧,遠超一般王府。奇花異草自不必說,許多皆是海外奇珍,被小心翼翼地栽種在特制的琉璃暖房之中。更令人咋舌的是,園中散養著數只羽毛艷麗的孔雀,甚至還有兩只通體雪白的麋鹿,在林木間悠閑踱步。
“那是暹羅進貢的白鹿?”素月低聲驚呼,她在宮中亦少見如此純白的鹿。
龍一低聲道:“非也,宮中之物豈會在此。聽聞是江春花費萬金,從南洋商人手中購得,視為祥瑞。”
引路的管家聞言,立刻帶著幾分得意補充:“龍護衛好眼力!我家老爺為了這對靈獸,特意包了三艘海船,沿途用鮮果冰塊供養,才得以存活運回。光是每日所食,便需專人采集最新嫩的竹葉與靈芝粉……”
正說著,眾人經過一片竹林。月光燈火下,竹影婆娑,本是一番雅景。但細看之下,那竹竿竟然隱隱泛著金屬光澤。
一位身材高瘦,眼神靈活,姓孫的總商立刻抓住機會賣弄:“大人請看這片‘金絲竹’,乃是我從嶺南重金購得,竹身天生帶有金線,夜晚在燈下觀看,更是流光溢彩,別有一番風味。”
旁邊那位圓臉的馬總商似乎不甘示弱,挺了挺肚子,指著不遠處一片在夜風中搖曳生姿的紫色花卉道:“孫兄的金絲竹雖好,終究是草木。大人請看那片‘紫云英’,此花非中土所有,乃佛郎機人帶來,據說其根部能肥田,花開亦算艷麗。小弟我覺得有趣,便讓船隊下次返航時,給我弄幾十船花種回來,將這園子邊角地都種上,這才顯得生機勃勃嘛!”他語氣輕松,仿佛買的不是遠渡重洋的奇花種子,而是街邊的菜種。
朱嘯聞言,嘴角微抽。為點綴園林,竟動用遠洋船隊運輸大量花種?此等靡費,聞所未聞。他淡淡贊了一句:“馬總商果然…心思巧妙。”
馬總商頓時如同得了夸獎的孩童,圓臉上滿是紅光,得意地瞥了孫總商一眼。孫總商則冷哼一聲,轉過頭去,顯然不太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