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波港的數日巡視,給朱嘯帶來了遠超預期的震撼。
那高效運轉、帶著幾分“現代”氣息的港口設施,那軍容鼎盛、殺氣盈天的蛟龍水師,以及魏忠賢所呈現出的那份將超越時代的圖紙化為現實的卓越執行力,都讓他對這片東南財賦之地,有了更深刻的認識,也對魏忠賢這把“刀”的鋒利程度,有了新的評估。
臨行前一日,在海事衙門那間可遠眺碧波萬頃的書房內,朱嘯屏退了左右,只留魏忠賢一人。
夕陽的余暉透過昂貴的琉璃窗,灑下一片金紅,將房間映照得暖意融融,卻驅不散魏忠賢心底那份根深蒂固的謹慎與卑微。
朱嘯負手立于窗前,望著碼頭上依舊川流不息的景象,良久,方才轉過身,目光平靜地落在垂手恭立的魏忠賢身上。
“魏伴伴,”朱嘯的聲音打破了沉寂,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和,“這幾日,朕看了港口,看了水師,這寧波港能經營至今日之規模,水師能初具遠征南洋之銳氣,你,功不可沒。”
魏忠賢心頭一緊,連忙躬身:“皇爺謬贊,老奴惶恐!此皆賴皇爺天威浩蕩,運籌帷幄,賜下神巧圖紙,更有俞軍門等將士用命,老奴不過謹遵圣意,跑腿辦事,略盡綿力,實不敢居功。”
朱嘯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的自謙之詞:“功是功,過是過,朕心里清楚。你當初被貶至江南,各項職司、榮銜盡數褫奪,朕只讓你以戴罪之身,暫領這海監司提督之職,說起來,是委屈你了。”
聽到這話,魏忠賢鼻子一酸,險些掉下淚來。那段被剝奪一切、從云端跌落、在南京惶惶不可終日的日子,是他心中最深的隱痛和恐懼。
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帶著真切的哽咽:“皇爺!雷霆雨露,莫非天恩!昔日是老奴行事不周,惹怒天顏,合該受罰!皇爺能給老奴這戴罪立功的機會,已是天高地厚之恩,老奴唯有肝腦涂地,以報圣恩于萬一,豈敢有半分委屈!”
朱嘯看著他花白的頭發在夕陽下微微顫抖,心中亦是感慨。眼前這人,貪婪、狠辣、結黨營私,罪孽深重,但其辦事之能,尤其是將這寧波港打理得如此井井有條、財源滾滾的能力,眼下確實無人能及。
“起來吧。”朱嘯澹澹道,“過往之事,朕不再追究。只看你如今這差事辦得如何。你既立下新功,朕便不能不賞。說吧,魏大伴,你想要什么賞賜?”
“賞……賞賜?”
魏忠賢勐地抬起頭,臉上是一片真真切切的、毫無作偽的茫然與錯愕。這個問題的到來,比他預想中皇帝可能的任何質詢、任何敲打,都更讓他措手不及。
要賞賜?
他魏忠賢,一個閹人,一個曾被褫奪一切、幾乎陷入絕境的戴罪之身,能重新獲得這“海監司提督”的職位,有機會在這東南富庶之地翻身,已是皇爺天大的恩典。
他每日所思所想,是如何將差事辦得漂亮,如何讓皇爺看到他的價值,如何在這權力漩渦中重新站穩腳跟。
他貪婪地攫取權力和財富,但那更多是出于一種本能的不安全感和自保的需要。至于“賞賜”……他早已不敢,也不知該如何為自己去“求”了。
一瞬間,無數念頭在他腦中閃過,卻又被他一一否決。恢復昔日權位?他不敢想。賞賜金銀?顯得他格局太小,且皇爺最惡臣下貪財。
他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平日里巧舌如簧、應答如流的他,此刻竟訥訥無言,仿佛又變回了那個在宮中初入值時,面對大珰問話手足無措的小火者。
朱嘯將他的反應盡收眼底,心中了然。這份真實的愣怔,比任何精心的回答都更能說明問題。他不再等待,直接開口道:“既然你不知要何賞賜,那便由朕來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