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他即刻入京!朕…要在這御田之畔,為他陳家先祖…立功德碑!要讓他陳守義,入農政司,承其先志!掌…江南新糧推廣之重任!”
“江南…”朱嘯的目光變得深邃,仿佛穿透了千山萬水,看到了那片富庶卻同樣盤根錯節、危機四伏的土地,“告訴他,朕知道江南的田,多在誰的手里。朕也知道,新糧若廣種,斷了某些人囤糧居奇、操控米價的路子…會有什么麻煩?!?/p>
“但朕更想知道,”朱嘯的聲音陡然轉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他陳家的膽氣…還在不在?他陳守義…敢不敢為天下饑民,再闖一次…那龍潭虎穴?!”
“奴婢明白!”方正化眼中精光一閃。這宣召,是恩典,更是試探!是投向江南士紳保守勢力池塘里的一顆…裹著蜜糖的魚雷!陳家后人的態度,將成為陛下洞察江南、推行新政的一把關鍵鑰匙!
半月后,福建長樂,濂溪畔陳氏祖宅。
秋風蕭瑟,吹拂著門楣上略顯破舊的“耕讀傳家”匾額。一位身著洗得發白青衫、面容清癯卻難掩郁色的中年文士(陳守義),正坐在簡陋的書齋內,對著幾卷泛黃的舊書怔怔出神。那正是其先祖陳經綸所著的《金薯傳習錄》手稿。書頁間,夾著幾片早已干枯發黑的薯藤標本,如同凝固的、被遺忘的功勛。
突然,院外傳來一陣沉穩而帶著肅殺之氣的馬蹄聲!緊接著是輕輕的叩門聲。
陳守義皺眉起身,心中疑惑。此地偏僻,少有訪客。
打開院門,映入眼簾的并非鄉鄰,而是兩名身著玄色勁裝、腰懸長刀、氣息沉凝如淵的彪悍男子!為首一人,面容冷峻,遞上一面非金非鐵、雕刻著猙獰龍鱗的腰牌,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奉旨,龍鱗衛南鎮撫司百戶,請見陳守義先生?!?/p>
陳守義瞳孔驟縮!龍鱗衛?!那個在京師掀起腥風血雨、令官員聞風喪膽的天子親軍?!找自己一個落魄塾師做什么?!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
“兩…兩位軍爺…在下…在下便是陳守義…不知…”他聲音干澀,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那百戶并未回答,而是側身讓開。一名同樣身著便裝、氣質卻更加內斂深沉的中年人(隱鱗衛)上前一步,雙手恭敬地捧上一個用明黃綢緞包裹的狹長木匣。
“陳先生勿驚?!彪[鱗衛的聲音平和,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陛下口諭:‘聞先生乃忠良之后,心系農桑,其志可嘉。今新糧入京,欲廣惠天下,特請先生攜先祖《金薯傳習錄》入京,共商大計。農政司副使虛席以待,江南萬畝良田…待先生以新法耕之!’”
他緩緩打開木匣。里面并非金銀珠寶,而是一卷蓋著鮮紅玉璽的圣旨,以及一枚象征著農政司副使身份的青銅司農??!
圣旨?!農政司副使?!
陳守義如遭雷擊!巨大的沖擊讓他大腦一片空白!先祖冒死帶回薯藤、嘔心瀝血著書立說卻備受冷落的往事,家族因此中落的辛酸,自己半生困頓的郁結…瞬間涌上心頭!他顫抖著接過圣旨,展開。那朱紅的玉璽和溫潤的辭藻,如同滾燙的烙印,灼燒著他的眼睛和心臟!
“陛…陛下…陛下竟還記得…記得我先祖…記得這《金薯傳習錄》…”他聲音哽咽,淚水模糊了視線。
“陛下還說,”隱鱗衛的聲音壓得更低,卻如同重錘敲在陳守義心頭,“江南田畝,多聚于豪紳巨室之手。新糧若廣種,豐產則米價跌,恐斷人財路…阻力…恐非尋常。陛下問先生…陳家引種甘薯,九死一生,所為何來?今日…可還有昔日先祖,為天下饑民爭一口活命之糧的膽魄?”
膽魄?
陳守義猛地抬起頭!眼中的淚水尚未干涸,卻已被一股熊熊燃燒的火焰取代!那火焰中,有對先祖功業被承認的巨大激動,有對皇帝知遇之恩的感激涕零,更有一種被壓抑太久、此刻被徹底點燃的…屬于陳氏血脈的倔強與擔當!
先祖能冒死夾帶薯藤穿越驚濤駭浪!他陳守義,難道連直面江南豪紳的勇氣都沒有?!
“請…請上復陛下!”陳守義撩起青衫前擺,對著京師方向,深深一揖到地,聲音因激動而嘶啞,卻帶著斬釘截鐵的決絕!
“陳守義…敢!先祖之志,守義…萬死不敢忘!”
“江南縱是龍潭虎穴…守義…愿為陛下手中之鋤!為天下饑民…開此生路!”
他直起身,目光掃過祖宅破敗的院落,最后落在那卷《金薯傳習錄》上,眼神變得無比堅定。
“待守義略作安排,即刻…隨軍爺進京!”
秋風掠過濂溪,吹動陳守義青衫的衣角。那瘦削的身影,在龍鱗衛與隱鱗衛的拱衛下,卻仿佛蘊藏著即將破土而出的、足以撬動整個江南格局的…磅礴力量。這條來自皇帝的線,終于穩穩地鉤住了那顆沉寂已久的種子,將其引向了即將風云激蕩的帝國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