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愁澗的血腥氣似乎還彌漫在京師上空,晉商八大家魁首連同錢彪被龍鱗衛鎖拿、押解進京的消息,如同冰水澆入滾油,在錢謙益那看似沉寂的府邸深處,炸開了絕望的驚雷!
“完了…全完了…”高攀龍癱坐在太師椅里,須發凌亂,面如金紙,捂著胸口劇烈地咳嗽,每一次咳嗽都仿佛要將肺葉嘔出來,嘴角甚至溢出一絲暗紅的血沫。他渾濁的老眼里,只剩下徹底的灰敗和恐懼。“范永斗…王登庫…都被拿了…連錢彪也…咳咳咳…龍鱗衛!王承恩那個閹狗!好狠的手段!好快的刀!”
“狠?快?”李應升猛地從椅子上彈起,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困獸,雙目赤紅,布滿血絲,在昏暗的燭光下閃爍著駭人的瘋狂!他狠狠一腳踹翻了旁邊的花幾,瓷器碎裂聲刺耳無比!“是那昏君!是他!他早就挖好了坑!就等著我們往里跳!什么裁撤宮女,什么重開科舉!都是障眼法!他真正的刀,早就懸在我們脖子上了!晉商倒了!我們的錢袋子斷了!宣大的線也斷了!他這是要趕盡殺絕!趕盡殺絕啊!”他歇斯底里地嘶吼著,聲音因為極致的恐懼和憤怒而扭曲變調。
密室內的空氣如同凝固的鉛塊,沉重得讓人窒息。燭火不安地跳躍著,將幾張絕望而扭曲的面孔映照得如同鬼魅。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著每一個人的心臟,越收越緊。
一片死寂的絕望中,唯有坐在主位上的錢謙益,顯得異常“平靜”。他低垂著眼瞼,手指無意識地捻著一串冰冷的紫檀佛珠,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尊泥塑木雕。但熟悉他的人,如高攀龍和李應升,卻能從他那過于平穩的呼吸和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的佛珠上,感受到一種瀕臨爆發的、深入骨髓的冰寒殺意!
“牧齋…牧齋公?”高攀龍喘著粗氣,帶著最后一絲希冀看向他,“昨夜…昨夜您去了信王府…信王殿下…他怎么說?他是陛下唯一的親弟!是宗室親王!他若肯為我等說句話…”
“信王?”錢謙益終于抬起了頭。燭光下,他那雙曾經充滿儒雅和清高光芒的眼睛,此刻卻深陷在眼窩里,布滿血絲,如同兩口吞噬一切光亮的枯井!那里面沒有希冀,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和一種令人心悸的嘲弄。“他?呵…”一聲輕蔑到極致的冷笑從錢謙益喉嚨里擠出,如同毒蛇吐信。
“他收下了老夫的‘誠意’。”錢謙益的聲音沙啞干澀,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卻比李應升的嘶吼更讓人毛骨悚然。“卻只給了老夫四個字——‘靜待時變’。”他緩緩攤開手掌,掌心躺著一枚小巧玲瓏、通體由墨玉雕琢而成的雀鳥形狀印鈕,鳥喙處一點殷紅如血,正是他昨夜送入信王府的“誠意”之一,象征著錢家龐大的地下信息網絡樞紐。
“‘靜待時變’?什么意思?!”李應升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又像是被愚弄的野獸,嘶聲問道。
“什么意思?”錢謙益眼中那枯井般的冰冷終于被一絲怨毒的火焰點燃,“意思就是…他朱由檢,在等!等那昏君在北疆被林丹汗的鐵騎踏碎!等這京城因為他倒行逆施而天怒人怨、群起攻之!等一個…讓他能名正言順坐上那把龍椅的‘時變’!”他猛地攥緊了手中的墨玉雀鈕,指節發出咯咯的輕響,仿佛要將它捏碎!“他根本不在乎我們的死活!他只想…借那昏君的刀,替他掃清障礙!再借胡虜的刀,替他除掉心腹大患!最后…他再出來收拾殘局,坐享其成!好一個…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絕望!
如同最深的寒冰,瞬間凍結了密室內的空氣!
連李應升那瘋狂的嘶吼都卡在了喉嚨里,只剩下嗬嗬的抽氣聲。高攀龍更是面如死灰,眼中的最后一點光徹底熄滅。
“那我們…我們怎么辦?”一個一直沉默的東林核心成員,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坐以待斃嗎?”
“坐以待斃?”錢謙益猛地站起身!枯瘦的身體在這一刻爆發出一種回光返照般的戾氣!他眼中燃燒著瘋狂而怨毒的火焰,如同即將燃盡的蠟燭最后爆出的火花!“不!老夫…絕不甘心!”
他幾步走到密室最里側一個不起眼的博古架前,手指在某個隱秘的機括上重重一按!
“咔嚓”一聲輕響!
博古架側面,一塊厚重的木板無聲滑開,露出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幽深暗格!一股陳年紙張和灰塵的霉味混合著陰冷的氣息撲面而出!
錢謙益毫不猶豫地探手進去,摸索片刻,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個一尺見方、包裹著明黃色錦緞的紫檀木匣!木匣表面雕刻著繁復的云龍紋,四角包著鎏金的銅角,透著一股古老而沉重的氣息。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這突兀出現的木匣吸引!連高攀龍都掙扎著抬起頭,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它。
錢謙益將木匣鄭重地放在桌上,枯瘦的手指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顫抖,撫摸著那冰冷的錦緞和云龍紋。他眼中閃爍著一種混合著孤注一擲的瘋狂和病態希冀的光芒。
“這是…昨夜信王,除了那四個字…還給老夫的東西。”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如同耳語,卻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詭異力量。
“什么東西?”李應升忍不住追問,聲音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
錢謙益沒有回答,只是深吸一口氣,仿佛在積蓄力量,然后,極其緩慢、極其鄭重地掀開了錦緞,打開了紫檀木匣的鎖扣!
“咔噠。”
匣蓋開啟。
沒有珠光寶氣。
里面靜靜躺著一卷…紙張已然泛黃、邊緣甚至有些殘破的…卷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