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十三年,四月初一,京師。
寅時剛過,夜色仍濃,奉天殿外卻已是一片玄甲的海洋。旌旗在微明的晨曦中獵獵作響,甲葉碰撞之聲如寒冰輕叩,森嚴之氣彌漫在黎明的空氣中。殿前金磚之上,文武百官分列兩側,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扇即將開啟的殿門,更聚焦在丹陛之下,那位風塵仆仆、玄甲未卸的將軍身上。
盧象升巍然屹立,如山如岳。遼東的嚴寒似乎仍凝結在他玄甲之上,肩吞獸處猶存未化的霜雪,暗紅的披風下擺沾染著泥濘與風塵。他剛從千里之外的遼前線馳驛而至,馬蹄踏碎的不僅是關山月色,更是朝鮮半島傳來的驚天噩耗。
“百官入朝——”
王承恩悠長尖細的唱喏聲劃破寂靜。沉重的殿門緩緩開啟,百官按品秩魚貫而入。金碧輝煌的奉天殿內,鎏金蟠龍柱下,香爐青煙裊裊,卻壓不住那無形彌漫的肅殺與緊繃。
天啟皇帝朱嘯升座。他并未戴冠,只以金簪束發,一身玄色常服,唯有一雙瞳孔,在略顯幽暗的大殿中,竟隱有熔金般的流光轉動,不怒自威。
“有本啟奏,無事退朝。”
慣例的宣唱之后,殿內竟出現片刻凝滯。諸多臣工的目光若有若無地掃向盧象升。
兵部尚書率先出班,聲音沉痛:“陛下,遼東八百里加急。東虜多爾袞屠盡了朝鮮皇室挾朝鮮民眾,已徹底糜爛三韓之地。平壤屠城,三日不封刀。漢江為之堵塞,浮尸斷流,怨氣沖天…其狀之慘,聞所未聞!”言罷,雙手呈上染血的文書。
王承恩將文書傳至御前。朱嘯并未立刻翻閱,他目光低垂,指尖輕輕敲擊著龍椅扶手,發出規律的輕響,每一聲都敲在眾臣心上。
“臣,有本奏!”
聲如洪鐘,震得殿內嗡嗡作響。盧象升大步出列,甲胄鏗鏘,直至御階之下,單膝轟然跪地,震得金磚似乎都微微一顫。他猛地抱拳,仰頭直視天子,眼中是壓抑不住的怒火與決絕。
“陛下!多爾袞蠻夷豺狼,暴虐無道!朝鮮雖弱,亦我大明藩籬,百萬生靈,皆為陛下子民!今奴酋肆虐橫行,屠民以作樂,毀城以為嬉,漢江浮尸塞流,半島已成煉獄!臣——”他聲音再次拔高,如同出鞘利劍,“臣請率天命軍3部,東征朝鮮,誅此多爾袞、范文程,雪此國恥!”
“臣附議!”
幾乎是同時,階下武臣班列中,一聲暴喝炸響。蕩寇伯李定國猛地踏前一步,手中那柄駭人的鑲金隕鐵棗陽槊!重重頓在地上,金石交擊,迸出一溜刺目的火星?!氨菹?!給臣三萬精兵!臣愿為先鋒,必取多爾袞首級,懸于午門之外!”
另一側,血鐮伯高迎祥亦隨之出列,他身形瘦削,腰間那柄形制詭異的長鐮“鬼泣”竟自發嗡鳴,發出如同百鬼夜泣般的凄厲銳響,聞者無不心悸?!把牋I兒郎,已渴飲虜血久矣!愿隨盧督師,踏平妙香山!”
緊接著,神機營指揮使王破虜甲胄鏗鏘,抱拳沉聲道:“神機營愿拔神威炮百門,開花彈三千顆!為大軍開道,管教虜賊土堡堅城,盡為齏粉!”
武臣請戰之聲此起彼伏,殿內殺氣盈霄。文臣班列中卻起了一陣騷動。禮部尚書蹙眉出班:“陛下,盧帥忠勇可嘉,然遼事剛靖,大軍遠征,跨海作戰,戰線綿長,若戰事遷延,恐陷泥淖,動搖國本。不若先固遼東,觀其后續…”
“斥責?”盧象升豁然轉頭,目光如電射向禮部尚書,“多爾袞屠城煉獄,會聽幾句斥責?若言語有用,要我等武人、要天命軍及十幾萬邊軍何用!唯有鐵與血,方能止戈!”
“盧帥稍安,老夫之意是…”
“夠了。”
御座之上,淡淡一聲。聲音不高,卻瞬間壓下了所有爭論。朱嘯緩緩起身,那雙熔金般的瞳孔掃過群臣,最終落在那幅由宦官迅速展開的巨幅朝鮮輿圖上。他的目光在標注著猩紅“平壤”二字的位置略一停留。
殿內落針可聞。
他一步步走下丹陛,來到盧象升面前,俯視著這位忠誠的猛將。
“盧卿,平身?!?/p>
“謝陛下!”盧象升起身,甲葉嘩啦作響。
朱嘯的目光再次投向地圖,手指劃過鴨綠江,點過妙香山,最終落在漢城。“你要打,朕,準你打。”
盧象升及一眾武將眼中瞬間爆發出狂喜的光芒。
“然——”朱嘯話鋒一轉,聲音沉凝,“征朝非征遼。彼地山險水惡,氣候迥異。虜寇據險已一年有余,根深蒂固,非莽撞沖殺可竟全功。此戰,當如烹小鮮,火候、時機、用料,缺一不可。急躁,則焦糊;遲疑,則生腥。卿,明白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