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夢,他是真的。
那雙殺人無數、穩如磐石的手臂,第一次帶著顫抖,緩緩地、笨拙地回抱住弟弟寬厚的后背。這一次,她沒有壓抑,那剛剛止住的眼淚再次奪眶而出,無聲地,洶涌地,將陳武的肩膀徹底打濕。
“阿武…你還活著…”她哽咽著,只知道重復這句話,仿佛這是她此刻唯一能思考的語言。
“是我!姐!我活下來了!我一直都活下來了!”陳武這個鐵塔般的漢子,此刻也哭得像個孩子,他不斷地、語無倫次地說道,“我以為你……我以為那天……我找了你好久,我……”
“別哭。”英奴打斷了他,用一種近乎命令的語氣,聲音卻依舊沙啞,“戰士流血不流淚。”
她將他推開一些,用手背用力擦干自己的眼淚,仿佛想用這個動作重新找回那個堅不可摧的自己。她仔細地端詳著他的臉,那目光,貪婪而專注。
“你長大了。”她說。
陳武看著姐姐,看著她眼角細微的傷疤,看著她那雙不屬于這個年紀的、過于沉靜的眼睛,心中酸澀難當:“姐,這些年,你受苦了。”
“我沒有。”英奴立刻搖頭,她抬起頭,那雙通紅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那種驕傲的、狂熱的光,“是王爺救了我。他…他收留了我,讓我活了下來。”
她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他就是這座王府的主人。是你我…唯一的恩人。”
“王爺……”陳武咀嚼著這個稱呼,眼中瞬間充滿了無盡的感激與崇敬,“姐,快帶我去見王爺!我要給他磕頭!我要謝謝他!我要替爹娘謝謝他!”
說著,他便要跪下。
英奴卻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臂,力道之大,讓陳武驚愕地抬起頭。
他看到,姐姐的眼神變得無比嚴肅,甚至帶著一絲告誡的冷意。
“阿武,你聽著。”英奴的聲音沉了下來,“爺的恩典,不是用磕頭和感謝就能報答的。”
她看著弟弟那尚且單純的眼睛,用一種他無法理解、卻不容置疑的語氣,緩慢而清晰地說道:
“你我能重逢,不是因為運氣,是王爺的恩賜。你我的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從我被他從死人堆里撿回來的那天起,從他把你從那個小山村里帶出來的那一刻起,我們……就是他手里的刀,是他腳下的狗。”
她的話語冰冷而殘酷,卻又帶著一種獻祭般的虔誠。
“你要記住,他讓我們生,我們便生。他讓我們死,我們便死。他若要你我的心肝,我們便親手剖出來,雙手奉上。這,才是報恩。”
陳武徹底愣住了。他看著眼前的姐姐,這個他記憶中溫柔的、會保護他的姐姐,此刻卻說著如此令人不寒而栗的話。他從她那無比莊重的眼神中,終于窺見了一絲這座金碧輝煌的王府背后,那不容置喙的、神明般的生存法則。
他沉默了許久,然后,重重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