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程府因這道突如其來的封侯圣旨,陷入一種微妙的沉寂。這本該是天大的喜事,此刻卻像一塊巨石投入深潭,只激起層層壓抑的漣漪。
程母雖愛財如命,卻也心知肚明自己待程少商有幾分好壞。她仗著祖母的身份,料想這小女娘不敢記恨,卻也不指望能得多少孝敬。此刻她搓著衣角,眼巴巴望著那道明黃圣旨,滿心盤算著:嫋嫋這孩子心眼實誠,就算不念祖孫情分,總該懂得孝敬長輩的道理罷?
葛氏早已扯著程承的衣袖退回房內,摔門聲震得梁上積塵簌簌落下。瓷器碎裂聲接二連三傳來,伴著壓抑的哭罵:"她憑什么!"
蕭元漪卻執著地追問:"嫋嫋,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程蘭筠輕輕點了點程少商的手背,聲音溫潤如春水:"說罷,你阿母問話,照實說便是。孩子出息了,做母親的總是要跟著高興的。"
程少商仰起臉,綻開一個甜得發膩的笑容,心底卻泛起細密的刺痛。
——高興?
她在阿母眼中分明只看見震驚與困惑,仿佛一件本該牢牢掌控在手中的物事突然脫離了掌控。
這些年,她蜷縮在漏風的柴房里,多少次險些凍死餓死。若阿母當真牽掛著她,為何從不曾伸手?若阿母當真毫不在意,又為何能對親生骨肉不聞不問十余年?
無論答案是哪一種,都像淬了毒的針,扎得她心口生疼。
還有阿父。。。。。。
前日她暈倒時,那雙粗糙大手傳來的溫度猶在額間。可一個十余年對女兒不聞不問的父親,那份關切究竟有幾分真?
少女嘴角彎起明媚的弧度,嗓音清亮如出谷黃鶯:
"回阿母的話,女兒畫了幾張圖紙,能讓天下百姓犁地的效率翻倍。還改進了水車,會壘窯燒瓦,又琢磨出叫水泥的物事——澆灌了水泥的建筑,格外堅固耐用呢。"
陽光掠過她輕顫的睫毛,在頰邊投下細碎的陰影。那笑容甜得恰到好處,仿佛真只是個不諳世事的稚童,在向母親炫耀新得的玩具。
“陛下寬厚,不嫌棄是小女娘折騰出來的東西,竟然都一一實驗了,可用。所以才會恩賜嫋嫋一個爵位。”
程蘭筠看著程少商眉飛色舞的樣子,心中暗笑,小家伙得意壞了。
程少商的聰明毋庸置疑,她當初得到那些書的時候,也是研究了好一陣,再結合自己的所學才摸索出一套可用的東西。
像是天外來物一樣的數理化的書冊子,簡直就像是給她們打開了一扇嶄新的大門。
一個,可以解釋這個光怪陸離世界的大門,一個可以讓世界變得更加狂野和強大的大門。
程少商學的極快,比之她還有過之而無不及,這樣有天賦的小女娘合該光芒萬丈,而不是困于內宅,接受來自親人的精神毀滅和被這殘酷世道壓垮的犧牲品。
蕭元漪聽后卻并沒有露出欣慰的笑容,而是緊緊的盯著程少商嘴角的那一抹笑。
她自是聰明人。即便心中不喜女兒不務“正業”,專攻這些奇技淫巧,卻也不會在明面上駁了陛下的面子。既然圣上都嘉獎了,她自然不會落人口實。
“縱使有一番成就,也不該如此得意忘形。”
她聲音冷清,如冰水澆頭:
“生而為人,自當謙遜持重,豈可驕矜自滿?”
沒有預想中的夸贊,沒有半分溫情,只有劈頭蓋臉的說教。程少商嘴角的笑意一點點僵住,那雙明亮的眸子漸漸黯淡下去,仿佛被人兜頭潑了一盆冷水。
“論教導后輩,也許我更有發言權呢?你說呢?侄孫媳婦。”程蘭筠不緊不慢的開了口,“嫋嫋十四五歲的年紀便已經是萬戶侯,你說等她二十幾歲了,會不會就成列侯了?嗯?”
“說不定還要不了這么久呢。這孩子天賦驚人,我這個當曾祖母的人真是高興壞了。不過,我怎么瞧著侄孫媳婦不太高興的樣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