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律迄今為止已經在加油站工作了一個星期,雖然加油員的日常比想象中要更加辛勞,她對這份工作的喜歡程度還是有增無減。中午一位前來加油的客人車上載著一名三四歲的小男孩,祖律給客人找零時小男孩撲過來對祖律哇啦哇啦地講話,她側耳去聽,孩子被她僅剩下一小片的殘耳嚇得蹬著腿嚎啕大哭。客人盛怒之下找到加油站領導辦公室理論,領導為了平息事端當面決定立即開除祖律。
祖律在回家路上拐去商場挑了一付雜牌頭戴式耳機,她以前在金水鎮的時候時常帶著這種耳機聽音樂,祖律把耳機套在頭上凝視鏡子里的十九歲青年,如果擋住耳朵缺失的位置,她其實看起來和普通人并沒有什么兩樣,那么以后就做個一輩子用頭戴耳機遮住殘耳的人吧。
祖律從來都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竟會因為相貌問題感到深深自卑,那個被嚇哭的孩子臉上驚恐的表情好似符咒一樣刻印在她心里,孩子父親那一句“缺了只耳朵還敢跑出來嚇人”像蜂鳴一樣回蕩在祖律腦海,她從小到大好不容易建立的那一丁點自信全部都在孩子父親的唾罵聲中蕩然無存。
祖律到家把自己關進車庫里聽了好久的音樂才回到房間,她不知為何忽然想起自己年幼時曾經和孩子們一起唾罵過鎮上的獨身女人,那些女人當時又是懷著怎樣一種心情繼續在那個閉塞的小鎮里艱難地生活呢?僅僅是不結婚,她們就孤立無援得像是一個人在抵抗千軍萬馬,
當年身為小孩子的她并不知道那是一種來自大多數的欺凌,好在母親戴云舒及時告訴祖律,她們并不是壞人,她們不應當承受罵名,然而那些大人好似根本不懂得這個道理,他們只是仗著自己是大多數去逼迫少數人和他們站齊,他們要求所有人步伐一致,否則他們就會以群體名義對少數人發動攻擊。
那些口吃的人,丑陋的人,年老的人,肥胖的人,殘疾的人,禿頂的人,貧窮的人,那些成績不好的人,工作效率低下的人,那些清掃馬路的人,那人撿垃圾的人;那些短發的,吸煙的,俊氣的,不穿裙子的,充滿力量感的女子,那些長發的,嬌柔的,紅唇的,膚白貌美的男子,那些一生被困在性別圍城里的人;那些不喜社交的人,那些習慣單身的人,那些抗拒婚姻的人,那些選擇不生育的人,似乎總是在被旁人無情地嘲笑,他們認為自己講出尖銳的言語是心直口快、是坦誠、是實在、是正義、是睿智、是胸無城府,不是那樣的,他們只是在給自己這坨沒有素質的惡臭垃圾包裹上一層絢麗糖衣,他們只是在為自身施加語言暴力的罪行找尋一個看似合理的名義。
“小犟種,今天下午怎么沒上班,你該不會是被加油站開除了吧?”阿蠻吃晚餐時笑著調侃祖律。
“阿蠻,好好說話。”樊靜老師隔著餐桌警告似的看了阿蠻一眼。
“老師,那個家伙已經十多天沒和我說過話了,她狠狠罵了我一頓然后又不理睬我,你見過這么不講理的人嗎?”阿蠻想說服樊靜老師為自己撐腰。
“阿蠻,我是不是很早之前就告訴過你,你和小律之間的矛盾要自己想辦法解決,老師不是法官,她沒有義務每天在家里給你們兩個斷案。”童原頂著那張撲克臉上來就對阿蠻一通警告。
“樊靜老師是你一個人的嗎?你天天晚上一個人霸著老師,我趁吃飯的功夫和老師聊聊天訴訴苦還不行,你憑什么那么霸道!”阿蠻沒想到家中竟然無人站在自己這邊。
“你閉嘴。”祖律阻止阿蠻繼續向下抱怨。
“這個時候你倒是肯理我了!”阿蠻冷笑。
“別吵了,要么坐在這里好好吃飯,要么回房間餓著。”樊靜放下碗筷一臉嚴肅地看向童原、阿蠻與祖律,那三個孩子見樊靜要發火馬上都乖乖閉緊嘴巴不再吭聲。
“小律,我聽說加油站的工作很辛苦,如果吃不消,我們就不做。你現在還小,工作可以慢慢找。”樊靜見三個孩子安靜下來開口詢問祖律。
“我被開除了,老師,今天我的殘耳把一個小孩嚇哭了。”祖律猶豫再三還是決定把真相告訴樊靜,她不想讓老師誤會自己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我明天去加油站找你們領導說理!”阿蠻氣呼呼地拍了下桌子挽起袖口。
“你們誰也不許去加油站為我打抱不平,我不想丟第二次人。”祖律搖搖頭拒絕了阿蠻的好意。
“小律,老師希望你重新考慮一下耳再造手術,醫生大概通過一到兩年左右時間能完成整個再造過程,你在這段期間之內會做三到四次小手術。”樊靜正好借著這個機會征求一下小律意見。
“那要花多少錢?”祖律試探著問樊靜,她當初不同意做手術第一是覺得做三四次手術很麻煩,第二是不想讓樊靜老師在自己身上花費太多錢,她認為這種程度的手術必然需要支付一筆很龐大的數目。
“你不用擔心手術花費,我一直都有給你們買醫療保險,手術經過報銷過后我們需要自付的部分很少。”樊靜給祖律吃了一顆定心丸。
“老師,你偏心,你允許祖律整耳朵卻不允許我在臉上動刀。”阿蠻忍不住在一旁抗議。
“阿蠻,小律修復耳朵和你在臉上動刀是兩碼事。”童原搶在樊靜老師前頭向阿蠻解釋。
“我們怎么就不是一回事了,大家都不過是想變得更漂亮而已。”阿蠻耷拉著臉沒好氣地抱怨。
“算了,老師,我不做手術了,別人怎么看我是別人的事。”祖律聽到阿蠻的抱怨一瞬又改了主意。
“祖律,你就是存心和我作對!”阿蠻抓起玻璃杯將余下的果汁全部潑進祖律衣領。
“你別想借著我手術的事對老師提出無理要求!”
“你個小狗腿,每天就知道想著老師,那我呢,你今天把孩子嚇哭了心里一定不好受吧,我告訴你,那就是我走在街上被人無緣無故說成是你媽媽時的心情!你這下明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