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實不大想工作,但是你說得也有一定道理。”阿蠻很羨慕樊靜老師如今能擁有一份體面的大學講師工作,也很羨慕下個月即將入職青城船舶研究所的童原,樊靜老師與童原未來的人生看起來是那樣的光鮮,她和小律即便耗掉半條命去拼恐怕也沒有辦法追趕。
“我們一起去找個木工師傅當學徒好不好?我覺得當木工挺有意思,每天手里舉著個氣釘槍嘭嘭嘭地組裝家具。”祖律一邊看著裝修工人干活一邊為兩個人的未來找出路。
“木工?呵,你怎么不去金水鎮的鐵匠鋪掄大錘呀,我真是服了你了,挺大個人了,想一出是一處,你要是想學自己去學,我可不想每天弄得灰頭土臉,臟兮兮地沒個人樣,我本來就比同齡人顯老……”阿蠻對小律提出的不靠譜建議嗤之以鼻。
“我們要不去咱們家附近的加油站去應聘?學歷要求不高,工作三班倒,每班八個小時,我覺得在那里工作也挺好,每天手里拿個加油槍咕咚咕咚地往各種車的嘴巴里罐養料,什么好玩的車都能見到……”祖律撓撓頭發又琢磨出一個自己覺得還不錯的工作,她每次跟樊靜老師去加油站都會多打量幾眼那里面的加油工。
“三班倒?你上嘴皮碰下嘴皮說得倒是輕松,你也不想想輪到夜班的時候身體能不能吃得消!青城冬天晚上有多冷你不知道嗎?零下三十度的氣溫,誰愿意三更半夜一次又一次地跑出去給客人加油?祖律,你這是在用心找工作嗎,我怎么覺得你是在玩,一會看上木工手里的氣釘槍,一會看上加油工手里的加油槍,你是小時候玩具還沒玩夠吧!”阿蠻認為祖律提出的各種餿主意實在欠缺考慮。
“那你這個千金小姐到底要干什么工作嘛,一會嫌臟,一會嫌累,一會嫌冷,這個世界上哪里有那么舒坦的工作在等著你,樊靜老師講課的時候還不是得口干舌燥,童原準備考試的時候還不是整天整宿地熬夜?”祖律一時間對阿蠻的嬌氣勁兒和挑剔忍無可忍。
“祖律,你少在那站著不腰疼少給我講什么大道理!我比你大三個月,你管不到我,你要想當木匠就自己去當,我陳曼蠻愛怎么活就怎么活,輪不到你這個家里最小的操心!”阿蠻狠狠白了祖律一眼沿著家中走廊一路來到室外。
“你比我大三個月有什么了不起,我就是要像小時候那樣管著你,我不僅現在要管著你,我還要一輩子時時刻刻都管著你!”祖律像條吃錯藥的小瘋狗一般氣沖沖地尾隨阿蠻。
“你跟過來干嘛,沒完沒了是嗎?”阿蠻暫時有點不想搭理這個還沒長大的幼稚家伙。
“對,我今天就是和你沒完沒了!”祖律如同被突然躥出來的野狗搶走了骨頭似的一臉不服氣。
“樊靜老師和童原今天都不在家,你個小犟種又開始欺負人了是吧!芍藥老師死了沒人能管得了你了是吧?你知不知道,當初如果你哪怕再是晚一周發現那個倉庫,你哪怕是再晚一周向安警官報案,我就會拿到很大很大一筆酬勞!你知道嗎,我陳曼蠻只差一點點就有機會成為貴婦!
如果我順利拿到了那一大筆酬勞,我現在就可以滿世界旅游想買什么就買什么,而不是在這里和你掰扯是做木工好還是做加油工好,我也不用一次一次因為各種花費向樊靜老師伸手要錢!
我只不過是想在臉上打幾針讓自己變得更漂亮,樊靜老師不僅不允許,我還得被她冷著臉教育,你知道那種被人高高在上拒絕的滋味嗎,你知道那種像一條狗似的對人搖尾乞憐的滋味嗎?
祖律,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究竟對我做過什么,你到底明不明白是你親手打碎了我的人生?五年之前是你說那些難聽的話逼得我離家出走,現在又是你一念之差害我失去了成為貴婦的機會!
我知道你這幾年找我不容易,一句都沒舍得責怪你,你現在倒反過來嫌棄我事多,嬌氣!祖律,你拍著胸脯問問自己,你到底還有沒有良心!”阿蠻一邊大哭一邊指著鼻子罵祖律。
“陳曼蠻,你在怪我救出了你?”祖律聽完阿蠻那一大通抱怨后退兩步冷冷問出一句。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感激你救出了我,可是你害我沒拿到這筆錢也是客觀事實……”阿蠻見祖律的臉色猶如湖面結冰立即緩和語氣。
“我明白了,陳曼蠻,難怪你看不上我想做的工作,你是還想像之前那樣大著肚子躺著賺錢是吧,出賣你的子宮,出賣你的健康,出賣你的身體,難不成你還真的以為他們會給你那筆錢?
陳曼蠻,你真的好愚蠢,你知道不知道這種行為是犯法?我本來還以為你是被迫,原來你竟然自己也愿意!那你和胡渣臉、浪蕩仔、黑醫生還有什么區別?你跟本就不是受害者,你是共犯,你應該和胡茬臉一樣去穿囚服,蹲監獄!”祖律陡然發覺自己仿佛并不真正了解與她從小一起長大的阿蠻。
“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呢,殺人犯!”阿蠻用力唾了祖律一口捂著臉哭著跑回自己房間。
“殺人犯。”祖律又回味了一遍那三個像飛鏢一樣扎在心頭的刺耳字眼。
祖律這一次沒有像之前那樣怒氣沖沖地追著阿蠻不放,她只想一個人躺在院子里的草地上靜一靜,祖律這些年間好像一直都停留在一種得過且過的生活狀態,日子能過一天算是一天,她從來都不曾細想自己當下所處的生活,也不敢輕易回憶曾經發生在金水鎮的那段晦暗往事。
那年祖大鵬死去的噩耗傳來芍藥老師紅著眼眶把祖律叫到辦公室,她講完那個消息張開手臂把祖律攬在懷中輕輕地搖晃,她溫暖的手掌在祖律背后拍呀拍呀,好似在哄一個出生才幾個月的稚嫩嬰兒睡覺,祖律窩在芍藥老師的懷里感受到她喉間傳來一陣又一陣的哽咽,老師哭得好傷心,祖律的頭發被芍藥老師一顆接著一顆砸落的眼淚浸濕。
祖律任憑如何努力都擠不出半滴眼淚,她覺得此時此刻如果自己不哭一下好像哪里不對,然而她感覺不到任何悲傷,也感覺不到任何快樂,她只覺得自己的靈魂好像脫離了身體,它像個旁觀者一樣漂浮在半空中俯視語文辦公室里發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