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原,我求求你,別打小律了。”申井仿若一陣龍卷風似的撲過來從背后緊緊抱住童原。
童原在那片蒼茫蕭瑟的混沌之中聽到樊靜聲音一瞬頭腦清醒,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泛紅的掌心,又抬頭看了一眼把面頰埋在膝頭哭泣的祖律,童原腦海里此時此刻還盤踞著孔美善尖利的余音,那個女人去哪兒了,她怎么消失了……她分明前一刻還在舉著喇叭沖童原耳朵嘶吼。
“阿原,打她,如果不打,她就一輩子都不長記性!”
“阿原,打她,如果不打,她就會被阿蠻拖累至死!”
“阿原,打她,你打了她就會乖乖聽話!”
“阿原,打她,你打了她就不敢再送錢給阿蠻!”
“阿原,打!用力打!使勁打!祖律這種不聽話的孩子必須得到一個深刻的教訓!”
“阿原,你不是在打她,你這是在幫她!”
“打她,打她,打她!”
“幫她,幫她,幫她!”
“救她,救她,救她!”
“對,對,對!”
“你做得很好,我的阿原。”
“繼續(xù)!繼續(xù)!”
“阿原,表現很好,媽媽愛你!”
……
第79章
童原無法想象如果樊靜和申井不出來及時阻止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她在那一刻已經抓住了祖律脖頸撞向雕花大理石廊柱,那分明是孔美善曾對她作出的舉動,那分明是她這輩子最厭惡的行為,可是……她為什么會在一瞬間突然化身成為血液里流淌著暴虐癲狂的孔美善?
童原自從發(fā)現幻聽幾乎讀遍了世面出版的精神疾病類書籍,以及她能查閱到的所有相關案例、文獻,同時觀看了一系列與自身癥狀相關的紀錄片與大量視頻文件,她認為自己在學習知識方面足夠聰明,即便不求助精神科醫(yī)生也能通過這種曲線救國的方法自我醫(yī)治。
童原正式與樊靜確定情侶關系之后已經很少再發(fā)生幻聽的癥狀,唯有在心理壓力極大或是情緒波動較為嚴重的情況偶爾出現過幾次。她自認為已經通過各種科學調節(jié)方式成功地控制住幻聽,她自認為已經能與幻聽這個時不時現身的老朋友和平共處,可是沒有……
童原陡然意識到她這一次錯誤地高估了自己,那種耗費大量時間與經歷的盲目自學好像并沒有使她脫身于泥沼,她只是短暫地做了一個成功逃離泥沼的夢,夢醒過后她發(fā)現自己依舊留在原地。
幻聽復發(fā)固然讓童原感到一種令人絕望的前功盡棄,然而比這種前功盡棄更讓人感覺到可怕的是……童原竟然在施暴過程當中感受到了一種凌駕于他人痛苦之上的別樣暢快。那種令人愉悅的感覺仿佛在無形之中開啟了她內心一道封閉的閘門,她童年時郁積在心中如死水一般的苦楚竟然隨著閘門的開啟重新變成了流動狀態(tài)。
那是一種類似于江水決堤般淋漓盡致的宣泄之感,那道干涸龜裂二十七年的河床在多年以后迎來了一場勢不可擋的山洪。祖律的眼淚,祖律的恐懼,祖律臉上的紅腫仿佛煉成了一劑讓人上癮的毒藥。
那一刻童原居然沒有對祖律產生任何一絲憐惜,祖律在她眼里就像是一面支離破碎的鏡子,鏡子里面映照出童年時那個滿頭是血,滿身煙疤的自己,難道那就是自己孩童時期在孔美善心中的形象嗎?
那種如同鵝毛大雪一般簌簌落下的興奮感、暢快感、宣泄感、掌控感很快便如潮水般退卻,童原腦海里彼時留下的只有巨大的空虛,她的心不僅沒有被填滿,反而變得更加空洞,世界仿佛在一瞬間變成了貧瘠而又死寂的灰白色,無邊無垠……
童原咕咚咕咚沸騰的血液變成了摻雜鏡面細碎玻璃渣與塵土石子的淤泥,她感覺自己好像正在攤開雙臂躺在冰冷的手術臺,醫(yī)生切開她的胸腔剖出一顆已經爛掉十八年的心臟,那顆心臟上布滿了黑色的血液與白色的蛆蟲。
童原感覺自己好像正在被吊在一根高聳入云的石柱之下,那些惡徒欲以正義之名策劃一場盛大邪惡的華麗獻祭,她黑色的血液在尖刀之下一滴一滴流空身體,幻化成為一場散發(fā)出海腥氣的陰霾細雨……
童原痛苦地發(fā)現此時此刻她再也無處庇護自己,她的意志已經如琴弦一般被扯斷,已經如湖水一般被抽干。那個被她關在內心深處許久的可怖野獸終于掙脫了枷鎖,她已然被死去的孔美善一口一口蠶食了靈魂,蛀空了軀體。
那個揚起巴掌的動作對童原來說是一種無比熟悉的身體記憶,如同運動員揚起手中的球拍,如同出租車司機握住的方向盤。除去挨打過后會得到一份那種用馬口鐵盒裝的水果硬糖,孔美善沒有在她心中種栽下任何一絲溫暖,任何一絲親情,卻為她留下了一筆形同噩夢的罪惡精神“遺產”。
“阿原,阿原……”童原再一次聽到樊靜穿越風霜雨雪抵達耳畔的清列嗓音,她感覺自己被一雙溫暖的手輕輕引領著走出濃重的迷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