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異類,對嗎?”童原轉過頭問身旁的樊靜。
“不對,我們是同類。”樊靜給了童原肯定的回答。
第9章
童原推開玻璃窗看見樊靜的車停在馬路邊心跳得像是一段密集的鼓點,金色朝暉沐浴之下的她圣潔得仿若一尊不可褻瀆的神明,童原本以為樊靜在高中畢業之前都不會再搭理她,畢竟敬而遠之歷來是老師對待難搞學生的最好辦法。
童原在樊靜的注視之下飛快地關掉家里的水管閥門與電閘,她自衣柜里拽出白t恤與工裝短褲三兩下換好,樊靜從衣架上取下一頂帽子扣在她腦后。童原肩膀挎著書包咔擦一聲推上門口的銅鎖,脖頸的鑰匙隨著她的手臂動作在空氣中來回晃動。
“嘀,嘀,嘀……”童原耳畔響起一聲又一聲的提示音,樊靜俯身湊過去替童原系好安全帶,隨手擺正她頭頂歪掉的黑鴨舌帽檐。
童原感覺樊靜今天好似在刻意扮演一個很溫柔很有愛心的老師,她在金水一中作為老師的這兩年從未和任何學生有過任何親昵舉動,樊靜的嘴里根本不可能說出小家伙、乖之類的溫暖字眼,她明明是個石塊。
樊靜半途掏出打火機點了根煙,那一瞬她忘記車上還有個童原,每次從金水鎮開往青城,她都習慣性地吸幾根煙提神,樊靜對煙和對酒一樣沒什么癮,它們的作用就是在某些閑暇時供她消消神,解解悶。
“老師,我可以抽一根煙嗎?”童原聞到煙味將不停顫抖的手掌伸到樊靜面前。
“不可以,抽煙對身體不好。”樊靜把中控臺上的煙盒扔進扶手箱。
“既然對身體不好,老師為什么要抽?”童原雙手抱在胸前扭過頭看窗外的麥田。
“人總得給自己留點出口,我不追究你的作文分數,你也別追究我抽煙喝酒,第一,你沒有這個權力,第二,我討厭被小孩子管束,記住了嗎?”樊靜卸下這一路溫柔的偽裝蹙起眉頭數落身旁多管閑事的童原,她的氣惱讓童原感到難堪,難堪過后是一陣仿佛在寒夜里被棉被包裹全身一樣的安全。
“記住了,老師。”童原雙手揪起t恤衣領遮住自己鼻尖以下的小半張臉,她想,如果能在挨罵的時候隱身就好了,如果能隱身,對方就不會將她當下的狼狽盡收眼底。她想,如果能快點長大就好了,等她二十四歲時,三十四歲的樊靜或許會成為她的鄰居,她的同事,她的生意伙伴,兩人之間或許會擁有更多可能……
“罷了,今天我們不吵架,老師沒有生氣,你不要害怕。”樊靜深吸一口氣摘下童原帽子揉了揉她的頭發,童原自脖頸向下傳遞出一陣令人幾欲昏厥的酥麻,她感覺體內有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猖狂地四處逃竄,她希望此刻能天降一場瓢潑大雨把身體淋濕,把火焰澆滅。
童原轉過身將雙手搭在車窗邊緣背對樊靜假裝看風景,她已經很久沒被人這樣愛撫過了,童原有時甚至會羨慕鄰居家里養的那幾只寵物狗,它們有人喂,它們有人抱,它們有人陪,它們有人疼,它們偶然得到愛撫時不會像自己這樣沒出息地羞紅面頰和耳朵。
樊靜抵達青城第一件事就是帶童原去一家老字號吃早餐,童原要了碗白粥,樊靜給她加了一屜包子和豆漿,又點了一涼一熱兩道青菜。童原吃過早飯之后,樊靜帶她去附近商場里買衣服,樊靜給她挑了兩套睡衣、兩件白色t恤、一件黑色短袖襯衫,兩條戶外短褲,一條黑色長褲,兩雙運動鞋和一雙黑色帆布鞋。
那天樊靜帶童原去了很多她以前從未去過的娛樂場所,游樂園、電玩城、電影院,那天樊靜帶童原品嘗了許多她以前從未見過的美味,她終于知道電視里經常出現的牛排、意大利面、壽司的滋味,還有五顏六色的馬卡龍和那種堆成一座小山似的冰淇淋。
樊靜位于青城市區里的家讓童原感到無比新奇,原來只要打聲招呼窗簾就會徐徐關閉,原來衣架一聽到指令便會上升、下降、停止,原來燈光可以根據室外光線自動調解亮度,原來馬桶蓋可以根據季節擁有適宜溫度,當人坐下時會噴出一汪水濕潤內壁,可以婦洗,可以臀洗,可以烘干,當人離開時會自動沖水再吐出厚厚一層白色的泡泡,原來拖地可以全權交給一個在房間里四處晃悠的白色圓盤機器,原來家里可以不開窗依賴新風系統換氣通風,難怪老師每到假期就一天不等地返回青城家里。
那晚童原倚著客房床頭翻閱樊靜給她拍下的一張張相片,老師為童原記錄了許多快樂的瞬間,她騎在旋轉木馬上的側影,她在云霄飛車上的笑臉,她舉著玩具槍同靶牌的合照,她玩激流勇進時渾身濕噠噠的囧樣,她舉著橘子汽水和老師假裝碰杯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