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知道我并不是討厭你們,我只是一見到你們就會想起以前的那些場景。”樊靜想到過往樊家老老少少湊在一起聚餐時的畫面忍不住皺眉,過去于她而言全部都是痛苦,人們常常說想回到小時候,樊靜從來都不想,她不想溫習痛苦。
“阿靜,你今年已經三十八歲了吧,二伯和二伯母算起來都走了二十五年了,你還是忘不掉那些事情嗎?”樊恒發覺堂妹從小到大看起來都是一副郁郁寡歡的模樣,那種蒙蒙細雨般的絲絲愁緒仿佛已經生長進了她的骨頭,她如同陰雨般的人生因此得以定型。
“忘不掉,我好像一見到你們就會想起當年那個站在餐桌前被母親痛罵的自己。”樊靜如實回答,那段經歷在她心里是時間永遠無法撫平的傷疤。
“唉,你知道嗎?我小的時候因為你的事還挨過打呢。”樊恒見樊靜今天對他不算特別抵觸將身體又湊得更近一些,他們幾個都是獨生子女,家中沒有親生兄弟姐妹,樊靜與樊恒算起來也是樊家下一代中血緣最親近的后輩。
“是嗎?”樊靜完全不知道還有這一碼事。
“那年得知二伯母出事以后,我爸媽都在家里哭,我特別不長腦子地說了一句,那也沒什么不好,阿靜自由了,她以后再也不用被二伯母罵得狗血淋頭,你知道嗎?那天我差點被他們兩個打成終身殘疾。現在想來,我也確實太不懂事,當時只想到了你的感受,忽略了我父母的感受。”樊恒也不知自己當初為什么會腦袋抽筋做出那么離譜的傻事。
“受苦了。”樊靜淡淡笑了一下,自由了……自由嗎?錢書遇的去世好像并沒有給樊靜帶來所謂的自由,她這個告密者脖頸上反而又多了一道千斤重的枷鎖。
“那會兒我爸媽還總因為你的事在家吵架呢,我媽每次回家總是罵我爸,罵他這個當叔叔的怎么眼看著孩子遭罪也不管管,罵二伯母太不像話,我爸每次總是說二伯不當家,他也沒辦法,兩個人幾乎每次聚餐回來都能吵到當天晚上分床睡的那種程度。”樊恒見樊靜聽得很仔細又繼續往下講述十幾年前的那些舊事。
“我還以為……”樊靜低下頭輕輕感嘆。
“你還以為什么?”樊恒聞言轉過頭追問。
“我還以為當年的我在你們眼里就是一個笑話。”樊靜抬起頭自嘲地看著遠處天海相接的那道交界線,她不明白當年那個在各種公共場合被母親痛斥的自己和小丑有什么區別,或者說比起小丑她看起來更像是那種在街邊賣藝的猴子,母親錢書遇則是那個手里拿著長鞭的馴獸師。
“怎么會?我們大家都很心疼你,可是誰都拿你媽媽沒辦法,后來取消家庭聚會也是為了讓你不再受罪。”樊恒聽到“笑話”二字急忙向樊靜解釋樊家取消家庭聚會的理由,他們的本意是為了撤掉錢書遇當眾表演的舞臺。
“這個我知道。”樊靜當初就已經猜到大家取消家庭聚會是為了她。
“二伯和二伯母去世之后,我爸媽商量了一下想把你帶回家,錢家這個時候來找樊家,你外公外婆說如果樊家敢插手這件事就會剝奪你在錢家的繼承權,他們要讓你先獨自生活一段時間觀察觀察你的品質,他們很怕你的性情與二伯母太過相像……后來你被帶回錢家撫養,我猜一定是通過了他們的考驗……”樊恒知道樊靜的外公外婆都已經去世好多年,當年發生在兩個家庭之間的事也實在沒有什么繼續向下隱瞞的必要。
“原來是這樣。”樊靜喉嚨間仿佛堵了一團棉絮似的哽咽著回答,原來外公外婆在她人生最痛苦的時候冷眼旁觀是為了考驗她。
“阿靜,我不會逼迫你,如果你什么時候打開心結,就也和我們聯系聯系吧。”樊恒自口袋里掏出一張手帕為樊靜拭去面頰上的眼淚。
“好,我試試,可能會有點慢。”樊靜點頭,她這一次沒有像以往那般生硬地回絕。
“慢慢來,我們等你。”樊恒對堂妹不再那么抗拒的回答感到很是驚喜。
“嗯。”樊靜點頭。
“那個女孩是你的朋友嗎?”樊恒覺得能讓堂妹抱在懷里的女孩子和她關系肯定不普通。
“我的女朋友。”樊靜直言。
“你們看起來很相配,阿靜,我真為你高興!”樊恒聞言眉開眼笑地張開雙臂抱了抱樊靜,他很高興這個原本打算單身一輩子的堂妹終于擁有了今生伴侶。
“是嗎?她比我小十歲。”樊靜想到童原心頭一暖,那是托起她生命的浮木,那是上天好心的饋贈,那是她苦澀人生中唯一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