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喆……那個很照顧你的同事姐姐?”
“是她?!蓖路饹]事一般合上筆記本電腦走進浴室。
童原洗完澡出來見樊靜正在寫字桌前一邊哼著歌一邊把百合花依次置入花瓶,她凝神調整每一支花的位置,一會挪開,一會扶正,每隔一會兒便雙手抱在胸前后退一步仔細地端詳,童原很少能見到她對一件事物生出如此的興致。
“老師很喜歡百合花嗎?”童原雙手撐著床墊坐在床邊看樊靜耐心地擺弄那束百合花。
“沒有特別喜歡,也沒有特別討厭,莊警官吃飯時送的,我順便就帶了回來?!狈o語氣淡淡地應了一句,她顯然還在沉浸于插花的松弛與愜意。
“莊警官,您和莊警官又見面了嗎?”莊警官,又是莊警官,童原好想把送花的人和那束花一起扔進垃圾桶,她好想用鞋底把那些柔弱的白色花瓣全部碾碎。
“她回青城看父母,我們約了下班時間見面。”樊靜言語間摘掉一片被包裝紙邊緣蹂躪得皺巴巴的花瓣。
“下班五六點直到凌晨兩點?”童原手指用力扣進床單,掌心沁出來一層細汗。
“不可以嗎?”樊靜察覺到童原語氣不對停止手上的動作直起身嚴肅地看著童原。
“咱們……咱們家的宵禁是十二點,您當年親自定下的規矩?!蓖g盡腦汁才想出一個可以暫時用來搪塞樊靜的理由。
“那我現在宣布宵禁取消,你們現在最小的孩子也已經二十歲,今天開始大家愛幾點回家就幾點回家。”樊靜看向童原的眼神里帶著些許氣惱,些許埋怨,些許責怪,她已經不止一次明確過自己不喜歡被小孩子管束,童原依舊我行我素地時不時觸碰她的底線。
“那您也違反了宵禁。”童原低下頭小聲反駁。
“誰給你管我的權利,我是不是很早就告訴過你,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你不記得因為阻止我吸煙被我在車上數落的事情了嗎?”樊靜一只手提起花瓶瓶頸將全部傾斜到一塊兒的百合花送到露臺。
童原身體面對墻壁扯起被子把頭蒙住,樊靜老師今天一定不想看到她這張令人厭惡的面孔,浴室里隔一會兒傳來嘩啦嘩啦的花灑流水聲響。樊靜老師吹干頭發來到床邊向下拽了拽童原頭上的被子,童原躺在床上假裝睡著,樊靜老師依舊像平時那樣把手搭在童原后背,如此一來,如果夜里再發生夢游她便能第一時間感知。
童原每逢這種時候都會感覺自己當真變成了一段浮木,不是她在托住樊靜老師,而是樊靜老師在托住她,那只停留在后背上的手掌讓童原漸漸沉入如泥沼一般的夢境。
她有時會夢見樊靜老師與自己在一望無盡的海面漂流,有時會夢到孔美善穿著紅裙子和戴云舒一起穿梭在云朵之間跳舞,有時會夢到童金虎把孔美善逼到墻角揪著頭發扇她的耳光,一下又一下,如同孔美善扇在她臉上的耳光,一下又一下,有時會夢到不是孔美善對童金虎揮起了鐵錘,而是童金虎揚起鐵錘要置孔美善于死地。
“媽媽!”童原哭喊著從令人窒息的可怖夢境之中驚醒。
“阿原,別怕?!狈o把童原向懷里帶了帶,童原轉過身把頭埋在樊靜的頸窩,她不自覺流出的眼淚隔著衣料打濕了樊靜皮膚。
童原緩了許久才意識到自己不再是金水鎮家中那個九歲的陰郁孩童,她如今已經是即將邁入二十四歲的青年,二十四歲的青年或許不該在任何人面前暴露出不堪一擊的脆弱本相。
樊靜老師的陪伴讓童原在日常生活中很少會主動想起孔美善,可是她無法控制夢境,童原現在幾乎不做那種孔美善扯著脖子將她往墻上撞的噩夢,她頭上的傷口早已經長好,夢游已經很久沒有發生,然而孔美善依舊會在夢里拿煙頭燙她,扇她的耳光,逼她跳海還祖詩的命,質問她為什么還不死……
童原每次從夢中驚醒都會在樊靜老師那里得到一個溫暖懷抱,那份溫存會讓童原一瞬之間安心,童原借著窗欞頭進來的月光看她垂落的碎發,看她的眉眼,看她的嘴唇。童原忽然很想親一親她面頰,親一親她的額頭,親親她看起來很柔軟的雙唇。
那份對樊靜身體的渴望讓她在寧靜的夜里感到無比絕望,她不明白自己為何這樣貪婪,貪婪到一個人對自己好,她便想將之據為己有。那種熟悉的罪孽感再一次向巨浪一樣將童原吞噬,兩個人明明已經全部知曉彼此沒有血緣關系,童原還是無法擺脫那種如同枷鎖一般的背德感。
樊靜早已經不是童原的老師,亦不是她真正意義上的家長,她們兩個人之間其實并沒有什么來自外界的阻礙,童原不明白為什么會覺得自己那壓抑許久的愛像是對樊靜的一種冒犯,一種逾矩,一種褻瀆,如同正在一意孤行地犯下某種滔天大罪。
童原潛意識里很怕如果冒然掀開那層薄紗會落得和小律一樣的下場,被嫌棄,被斥責,被拒絕,兩人自此心存芥蒂再也無法恢復從前的相處,如果一時沖動,如果不計后果,她恐怕連以后和樊靜老師再同睡一張床都會成為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