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莊寧迄今為止已經作為警察在金水鎮工作了九年之久,如果算上曾經在金水小學做教師的那兩年就是十一年。她的家原本在青城,當年來金水小學做教師是因為市縣工作實在難找,她只能退而求其次來到地處偏僻的金水小學教書。
莊寧平時假日總是被金水派出所的各種瑣事占用,她最多也就每個月能回青城看望父母一到兩次,父母平日里由住在對門的哥哥嫂嫂照顧,老兩口的工資足夠平日里開銷,家人都以莊寧在金水鎮當警察為榮,她在這方面沒有什么后顧之憂。
莊寧這次回青城是因為申請休了五天的年假,等明年干滿十年,她的年假就會延長到十天。莊寧照舊和往常那樣提前約樊靜一起吃晚餐,她這次假期充足,兩人見面不必像每次那樣匆匆忙忙,有時甚至根本來不及吃飯,只能就近簡單喝杯咖啡。
樊靜人如其名,她猶如冬日里簌簌落在房檐的初雪那般穩重寧靜。兩個人聚在一起一邊品嘗各種美味的食物,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即便莊寧講出再可樂的笑話她也是抿起嘴唇淡淡一笑。你仿佛永遠也沒有機會見到她流露出真正意義上的開心,一分一秒都沒有,她所擁有的只是一種出于教養和禮貌的牽強微笑,那個淡淡的笑容對她來說仿佛都是一種為難。
莊寧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欣賞樊靜身上哪一點,大抵是因為她的身上總是能讓莊寧感到一種無法言喻的熟悉感,大抵是因為莊寧每隔一段時間總想親自見一面確認她過得好不好,大抵是因為她是一個不說漂亮話,但是會在生活中做出許多漂亮事的人。
譬如那個人嘴上十分認真地說著自己一點也不喜歡小孩子這種生物,實際上卻憑一己之力帶大了金水鎮的兩名孤兒與一名留守兒童。譬如那個人當年離開金水鎮的時候講自己再也不想回到這個悲戚之地,每年卻會準時帶著家里的三個孩子回金水鎮祭拜她們的父母。
那個周五莊寧與樊靜本來是約好傍晚七點在青城大學附近的餐廳見面,樊靜下午四點五十三分發消息說學校里臨時更改了會議時間,她今天下班恐怕得晚上八點左右,問莊寧見面是否取消?莊寧不想錯過見面機會索性把用餐時間改到了八點半,反正她今天也不需要連夜趕回金水鎮。
莊寧利用推遲見面的一個半小時空閑去書店逛了一圈,老板給她推薦近期新出版的幾本推理小說,莊寧在里面挑出三本付了賬。她在前往餐廳的路上看到花店門口一名小偷正在行竊,小偷發現莊寧跑過來把刀片一扔一溜煙閃進人群。
那女孩很是感激地要給莊寧轉賬五百塊表達謝意,莊寧笑著掏出警官證對她說這是人民警察職責所在,女孩見莊寧不肯收錢便把手里的一束百合花塞給她轉頭就跑。
晚上八點半樊靜忙完學校里的事準時來到餐廳,莊寧一見到樊靜便把放在旁邊椅子上的花束遞了過去,樊靜雖然表情顯得略微有些詫異,還是禮貌地伸手接過了那束百合花。
“我來餐廳的路上發現了一個小偷正在拿刀片行竊,那個被偷東西的女孩為了表達感謝送了我一束花,我想著正好可以拿來送給你,百合花很符合你的氣質。”莊寧怕樊靜心生誤會連忙解釋了一下那束百合花的來處。
“百合花的氣質又是什么呢?”樊靜言語間低頭聞了聞懷里散發出淡淡香氣的花朵,她從前收到男士贈送的花總是感到心里十分厭惡,樊靜還以為是自己不喜歡花,現在收到莊寧送的花才明白,她只是單純不喜歡男人這種生物。
“百合花的氣質……干凈,清透,雅致……不,不,不對,我突然覺得有另外一種事物比百合花更加符合你在我心目之中的形象。”莊寧話到一半好似忽然來了靈感。
“那么你說說看。”樊靜饒有興致地等待莊寧在腦海之中組織詞語。
“比起百合花,你更像是冬日青花江的冰面,當你俯下身來用手清走冰面上覆蓋的積雪,那層滲透著凜冽之氣的冰面就會展現在你面前,它仿若來自遠古。
如果你在這個時候湊近冰面細細觀看就會發現,近于透明的冰面里生長著許多裂紋與氣泡。那些形態各異的氣泡與冰面的裂紋零零散散的交錯,有些是一連串的圓形白色氣泡,像是調皮孩子吹出的肥皂泡,有些是氣體流動的形狀,仿佛是被凍住的一縷薄霧,而冰面上縱橫交錯的裂紋看起來則像是一面碎掉的水晶。
當你正在被它的美妙與神圣震撼得挪不開眼睛時,你還會驚訝地發現冰層下面竟然還有魚兒在游動……你在我心中大概就是如同青花江的冰面一般的形象,冷硬冰層之下包裹著一個生動鮮活的世界……百合花的氣質是干凈、清透、雅致,你的氣質是凜冽、透明,易碎。”莊寧思忖良久終于借助語言將樊靜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描述清楚。
“莊警官的形容好具體,是否凜冽、透明我身為畫中人看不清楚,易碎到是真的。”樊靜很意外莊寧能看到她身上最不穩定的那部分特質。
樊靜平時給他人的形象大多都是穩重且寡言,那些人以為她像一輛平穩運行的列車一樣安然行駛在路途,唯有她自己知道這輛列車隨時都有可能毫無預兆地脫軌。
那天兩個人十點半左右才吃完晚餐,莊寧警官問樊靜可否陪她去看一場電影,她平時工作太忙,已經有好幾年沒有進過電影院。樊靜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應允,她也已經很久沒有好好放松過,學校里經常有事要忙,家里的孩子們不是這個出狀況就是那個出狀況。
莊寧選擇的是一家位于青城郊區的汽車影院,那個時段正好在上映一個風格很溫吞的文藝片。大抵是因為疲憊,又或是因為劇情推進的太過緩慢,莊寧看了一半就開始眼皮發沉,等她再醒來時才發現電影已經演到尾聲,樊靜沒有在看電影,而是盯著中控屏里家中的監控畫面。
“對不起,我可能是最近工作太忙有些缺覺。”莊寧對約人看電影自己卻睡著這種事感到很是抱歉。
“我們來看電影的初衷原本不就是為了放松嗎?你在車上睡了一覺也算是能夠放松一下,異曲同工。”樊靜倒是對這種失禮的行為絲毫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