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靜聽到白芍藥那句小心翼翼地反駁驀地紅了眼睛,她閉緊嘴巴不再說話,俯身打開柜門把白芍藥儲存的幾包三無衛生巾全部都扔進垃圾袋。那個月起樊靜一個人包攬了寢室里四個人使用的沐浴露、洗發水、衛生巾。
樊靜總是故作隨意地說那些吃的用的是父母單位發放的職工福利,家里人口少根本用不完,白芍藥畢業前夕從老師口里得知,樊靜父親母親和外公外婆均已去世,她在這個世界上早就已經沒有任何親人。白芍藥知道樊靜真正想要幫助的那個人其實是自己,寢室里另外兩個人不過是幌子而已。樊靜選擇了一種迂回且體面的方式保住了她這個貧困生的自尊。
白芍藥給樊靜補完課第三天騎車陪祖律去墓地給她媽媽上墳,祖律去年在墓地給媽媽燒紙的時候不小心引燃了一片荒草,墓地看門老大爺把電話打到學校,白芍藥趕來之后大爺要求祖律賠款兩百元整,白芍藥發揮語文老師特長一口氣把價格壓到二十塊。
第二天白芍藥打印了滿滿三頁a4紙的火災常識讓祖律在她辦公室抄寫,祖律一邊伏在辦公桌邊站著抄寫一邊偷偷抹眼淚,阿蠻每到下課就在辦公室門探出半個頭打量祖律,問白芍藥可不可以讓小律坐在椅子上抄寫,別讓她一直像蝦米一樣弓著腰,那樣很累……白芍藥搖搖頭說不可以,阿蠻便撲過來給白芍藥胳膊咬了個牙印一溜煙跑回教室。
白芍藥沒有因為胳膊被咬懲罰阿蠻,因為那是阿蠻第一次主動關心小律。白芍藥下班時祖律還伏在辦公桌上抄寫,她拿起原件考了祖律幾遍知識點,祖律每一條都回答正確。白芍藥知道祖律站了一天一定很累,那天她自行車橫梁上坐著阿蠻,后座上載著祖律把兩個孩子帶到快餐店吃冷面和餡餅,還給她們每人點了一瓶花生露。
“明年老師陪你一起去墓地看媽媽。”白芍藥那天與孩子們分別之前對祖律承諾。
“嗯。”祖律手里拿著白芍藥買的蛋卷冰淇淋沖她點點頭。
白芍藥大學四年里每次吃著樊靜給的蛋糕,每次用著樊靜買的衛生巾時總是在想,人活著不能總是一心只想著自己的得失,那樣沒意思,等師范畢業找到就業學校拿了工資,她一定得對未來班里孩子們大方一點,不能吝嗇錢,也不能吝嗇愛。
金水鎮墓園,那個叫童原的孩子正在揮著鐵鍬給母親墓穴填土,白芍藥別過頭,她最不忍心看這種生離死別的場面,樊靜倒是一邊吸煙一邊注視著她班里那個怪孩子,她的眼神里帶著觀望,帶著探究,帶著沉重,帶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唯獨沒有一絲憐憫。
“阿原,我可以給阿姨填幾鍬土嗎?”祖律鼓足勇氣走到那個怪孩子身旁提出請求。
“給你。”童原聞言頭不抬眼不睜地把鐵鍬甩到祖律手里。
“小律,你認識童原?”那天白芍藥自墓地回來時問坐在她自行車后座的祖律。
“我們的媽媽結婚之前在一起談過戀愛,媽媽臨死之前說會在黃泉等她,今天終于等到了……”祖律的手緊緊抓住白芍藥自行車后座。
“馬上下坡啦,抱緊老師喲!”白芍藥空出一只胳膊把祖律的小手搭在自己腰間,拇指撥動清脆的自行車鈴,白芍藥沒有再多問關于祖律母親的事情,她討厭人間有悲劇,她討厭悲劇的主角是女人。
第11章
“我媽二十幾歲的時候就把她的墓碑埋好了,她得葬在那個女人旁邊。”童原雙手抱著母親骨灰壇一臉平靜地坐在樊靜副駕駛位,樊靜今天臨出們前特地在包里塞了許多紙巾,她以為童原會哭,那孩子卻一滴眼淚都沒有。
童原在很多年前就已經預見了孔美善今時今日的離世,她覺得孔美善不是死去,而是赴約,她為母親靈魂解開枷鎖感到開心。童原愛母親,也恨母親,但是那份稀薄的恨永遠也無法沖淡愛,母親無論曾經對童原做過什么,她在童原心中的地位永遠無可取代,那便是普天之下的孩子對母親這兩個字的執念。
童原在墓地里弓著腰揮舞鐵鍬為孔美善的墓穴填土,樊靜點了根煙靜靜地看著那個十四歲的孩子一鍬一鍬埋葬母親,她不懂面前這個小小少年為何可以如此鎮定,鎮定得像是個飽經滄桑的暮年之人。
樊靜當年聽到母親的死訊哭得撕心裂肺,一次又一次咬破嘴唇,一次又一次昏倒在外婆懷抱,她花費許多時間才走出那片綿延了十幾年的陰雨。
“阿原,我可以給阿姨填幾鍬土嗎?”童原身邊出現一個十歲左右的女孩。
“給你。”童原把鐵鍬甩到那個皮膚黝黑的女孩手里。
“芍藥?”樊靜見白芍藥走來心中生出幾分驚訝。
“今天祖律媽媽忌日,我陪她來這里燒點紙。”白芍藥用下巴指了指那個正在為孔美善墓穴填土的女孩。
“老師,我可以抽一根煙嗎?”童原走到樊靜面前攤開微微顫抖著的泛紅掌心,樊靜將夾在指間的煙直接送到童原唇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