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靜大概半個小時后乘坐出租車趕到了路德大酒店,童原揉了揉眼睛仔細地端詳她的臉,樊靜老師看起來好像并沒有生氣,童原不知怎么忽然又想起樊靜老師昨晚落在額頭上的那個吻,她不知道樊靜老師是不是還記得那個親昵的瞬間。
“你先解解酒。”樊靜老師遞過來兩瓶電解質(zhì)水和維c飲料。
“全部喝掉嗎?”童原無力的手指從瓶蓋一次又一次滑落。
“我來吧。”樊靜將飲料瓶蓋一一擰開交還到童原手里。
“老師,我剛剛看到有一對女孩在停車場擁吻。”童原借著醉意講出了平時根本沒有勇氣提及的話題。
“那很好啊,性別從來都不是愛情的阻礙。”樊靜俯身幫身旁一身酒氣的童原系好安全帶。
“那年齡呢,年齡是愛情的阻礙嗎?”
“年齡也不是。”
“那你愛我嗎?”
“我愛你,如同姐姐愛妹妹一樣愛,如同家長愛孩子一樣愛,如果有可能的話,我希望你出生的時候我就留在你的身邊,我想把你從孔美善的手中搶走,我不想給她機會碰你一根指頭。”
“我說的不是那種愛……”
“你去后排坐著吧,我認為你頭腦還不夠清醒,飲料喝光,一滴也別剩。”樊靜言語間打開車門拎著衣領(lǐng)把童原從副駕駛位拽離,宛如把貓狗關(guān)進籠子里似的一把將她推搡進了后排座位。
第59章
那天樊靜回到家中和柳姨一起幫童原換掉身上沾染酒氣的衣衫,柳姨取來毛巾幫童原抹去額頭上滲出的一層細汗。那個孩子嘴里一邊嘟噥著什么一邊沉沉睡去,樊靜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童原嘴巴里含糊不清的內(nèi)容是一組倒計時,她好像在數(shù)二十、十九、十八、十七……
童原入睡之后幾次三番抻起身上的被子蒙住整個腦袋,那是她失去安全感時的下意識習慣,樊靜只好一次又一次走過去扯下捂在她頭上的被子。孔美善去世那年,兩人初在青城居住的那段時間,樊靜亦是夜里一次又一次地走進客房察看。
樊靜對即將邁入二十四歲的童原依舊無法徹底放寬心,童原年幼時在學校天臺上自扇耳光的畫面意味著她是一個存在自毀傾向的孩童。樊靜深知這種自毀傾向未必隨著年齡的增長消逝,有時還會像滾雪球似的越積越沉,越積越厚。
童原在睡夢之中蹙起眉頭一翻身,滑落的被子被她卷成一團抱在懷里,樊靜又看見她背后那一片密密麻麻的煙疤叢林。童原手腕咚地一下磕到床頭,樊靜從椅子上起身卸下那塊童原平日里二十四小時都舍不得摘的手表。
那孩子手腕上并排列著六道顏色明顯淺于膚色的細長刀疤,大抵是因為色素減退的關(guān)系,瘢痕處皮膚看起來近似于白色。它們?nèi)缤桓偳对谄つw上的白燭芯,又如同一條條奔赴死亡之路的鐵軌。樊靜摘下自己的手表將手腕放在童原手腕旁邊,兩個人手腕上各自探出的白色觸角如蔓藤般糾纏在一起。
樊靜手腕上也生著六條奔赴死亡之路的鐵軌,兩條屬于童年時期,兩條屬于少年時期,兩條屬于青年時期。年幼時出生在教師之家的樊靜常常讓身邊不知情的同學們很是羨慕,老師是家長在他們眼里仿若是一件很光榮的事情,樊靜卻時常反過來羨慕那些家長不是老師的孩童。
母親錢書遇在金水鎮(zhèn)支教時認識了家境一般的美術(shù)教師樊雄,外公外婆不同意她們的婚事,母親便與外公外婆斷絕了聯(lián)系。母親婚后曾經(jīng)抱著三個月大的樊靜回過一次錢家,她認為這個生得如此周正可愛的小小嬰孩一定能博得父母的極度寵愛,畢竟她的父母平時很偏愛堂妹家的一對小女孩。
錢書遇懷揣著與父母修復關(guān)系的美好愿望興沖沖地回到錢家,外公外婆卻毫不留情地把忤逆父母的女兒趕出家門。他們說錢書遇這樣不孝順的逆女根本教不出來什么好孩子,所以這個逆女生下的孩子他們錢家自然也不認。
錢書遇自那以后一輩子都沒有再回錢家,她心里始終憋著一口氣,她要變得優(yōu)秀,她要變成青城乃至全國最優(yōu)秀的人民教師,她的女兒則要變成青城乃至全國最優(yōu)秀的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