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律已經做好了童原被樊靜老師驅趕出家門的心理準備,她認為古板而又嚴肅的樊靜老師心里根本容不下這份大逆不道的感情,誰料想只隔了一會兒,她便看到童原開心地抱著樊靜老師在客廳里旋轉,兩個人好似在慶祝什么天大的好事,祖律做夢都沒有想到樊靜老師竟然會答應和童原在一起。
祖律聽到樊靜老師被童原抱著旋轉時嚇出的尖叫心里莫名空落落,既然兩個年齡相差十歲的人都可以跨越性別的藩籬在一起,阿蠻為什么就不能多喜歡她一點呢?祖律不明白為什么性別會成為愛情的阻礙,她很想知道阿蠻到底是無法愛上她這個人,還是無法愛上她這個性別。
樊靜老師和童原好像沒打算讓她知道兩個人之間的親密關系,祖律也就順著她們的意思假裝不知道。祖律有時心里會突然涌出一股對童原的羨慕,她羨慕童原竟然可以擁有樊靜老師的愛情,祖律有時又會覺得童原和樊靜老師走在一起也是命運使然,那個活得苦哈哈的家伙生命里總歸要有一點甜。
祖律本以為童原并不知道她與母親戴云舒之間的血緣關系,現在看來孔美善或許已經告訴童原她的真實身世。母親戴云舒是那樣一個溫柔美好而又才華橫溢的女性,她的身上簡直可以集齊所有女性的優點,祖律想不通那么優秀的媽媽為什么會生下兩名如此陰郁的孩童。
大抵就是因為童原與她看起來都不那么討人喜歡,所以才沒有能力把戴云舒留在這個嘈雜的世間,如果她們兩個人中間哪怕有一個像普通小女孩那樣乖巧可愛,母親的心或許就會變得像天上的云朵一樣柔軟。可是……想方設法地把母親留在人世間又有什么用呢,母親在這世上多活一天也就等同于多遭一天的罪,她不能因為貪戀母親的陪伴就做出如此自私自利的想象。
母親走得對,那一定是她百般權衡之下做出的選擇,祖律一遍又一遍地告誡自己,你不可以埋怨母親棄你而去。母親首先是她自己本身,然后才是一個母親,一個妻子,一個女兒,母親擁有絕對的權利決定自己的生死。
祖律轉眼已經在羅絮的汽車修理廠當了一年多的學徒工,比起超市夜間整理員,她更喜歡現在的這份工作,維修的過程雖然枯燥而又辛苦,祖律卻覺得對她而言很治愈。她每修一輛車就把自己想象成穿著藍色工作服的汽車醫生,扳手、鉗子、螺絲刀就是她的各種手術工具,汽車診斷儀、萬用表、胎壓表就是她的聽診器和血壓儀。
“哎呦,小律,你看看誰來啦?”汽車修理廠的姐姐們見申井出現互相交換八卦的眼神打趣祖律。
祖律和申井肩并肩坐在舊輪胎上一起吃完了簡單的午餐,她看到申井的自行車上濺滿了泥點,便把車推到一處空地用棉布擦拭,隨后又一點點擦掉飛輪和牙盤上的油污。
“小井這款自行車我見過,咱們廠里有一次來了個修車的老板,他女兒騎的就是這款自行車,他說買下來花了六七萬。”閆紅霜師傅經過兩人旁邊時特地停下來盯著自行車細看了一眼。
“好貴。”祖律覺得這個數字已經超出了自己對自行車的認知,如果要知道這輛車這么貴,她當初或許不會貿然替申井修理,她很有可能會怕一不小心修壞了自己賠不起。祖律先前給申井修車的時候就感覺這輛車的減震很穩健,那時她估摸著這輛自行車買下來估計怎么也得花個千八塊錢,畢竟它看起來比芍藥老師花一百三十塊買來的那輛二手自行車精致太多太多。
祖律一想到芍藥老師那輛價值一百三十塊的自行車心頭又泛起一陣難過,她每一次帶阿蠻和自己去金水街吃烤肉動不動就要花費兩百多,祖律和阿蠻想當于每次吃烤肉就吃掉了芍藥老師的兩輛自行車。她想到自己小的時候那樣理所當然地享受芍藥老師的照顧,心里很是愧疚,芍藥老師雖然沒有樊靜老師那樣富有,可她確實在以一種傾盡所有的方式來照顧自己和阿蠻。
“爸爸以前送我的生日禮物。”申井仿若對自行車的價錢感到很是抱歉。
“小井,你家里條件那么好,為什么還要去做超市理貨員的工作呢?”祖律對申井的行為感到不解,她之所以去做理貨員是想到社會上掂一掂自己的斤兩,那么申井呢,她何必自討苦吃?
“我之前因為把女朋友帶到家里和爸媽徹底鬧翻,爸爸媽媽一氣之下不肯認我這個不聽話的逆女。”
“現在你們和好了嗎?”
“你辭職之后沒過多久我和爸媽就已經言歸于好,我大學學的是會計專業,原本可以應聘一份坐在辦公室里的工作。我去淺唐超市做理貨員就是故意吃苦給家里看,我要讓他們看到我這個同性戀女兒,即使是靠出賣體力也可以活的很滋潤。”申井對祖律解釋她來淺唐超市做整理員的真正原因。
“原來是這么回事。”祖律很佩服申井可以為了公開性取向和家里說斷就斷。
“我的家人沒想到我能這樣堅定,他們一開始都一致認為從小嬌生慣養的我,頂多堅持個三五天就會回家乞求他們原諒,任誰也沒想到我竟然能在淺唐超市堅持工作一年多,現在我們全家都已經接受了我的性取向,不過,我還是拒絕了他們要求我回家生活的提議,一方面是我已經習慣了現在低物欲的生活,一方面是我知道繼續花家里的錢就意味著必須喪失一部分自由。”
“你真獨立,恭喜你逃出牢籠。”祖律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便干巴巴地夸獎申井一句。
“小律,我可不是故意隱瞞你,我一直都想找機會告訴你我的家庭情況,可是……我很怕你會認定我是在故意欺騙你,我不敢去冒讓那個很有可能會讓你生氣的風險。”
“沒關系,你現在告訴我也不晚。”祖律舔了舔干澀的嘴唇,她在那一刻已然明白申井與自己并不屬于同一個社會階級,申井之所以沒有提及自己真正的家境,或許也是為了照顧她這個孤兒脆弱的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