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可以。”樊靜伸手拍了拍童原的面頰。
童原覺得自己陳年的傷口正在長出新的血肉,原來她可以不寫作文,也可以不做第一,原來寫不出好詞句不僅被允許,還會被對方憐愛地拍拍面頰。
“期中考試不寫作文也可以嗎?”
“可以。”
“期末考試不寫作文也可以嗎?”
“可以。”
“難道高考不寫作文也可以?”
“可以,你擁有自由選擇的權(quán)利。”
樊靜放下手中書本耐心地回答童原的一連串追問,她在這同時也想告訴年幼的自己,聽著,你不必凡事第一,舞蹈不獲獎也可以,書法不標(biāo)準(zhǔn)也可以,小提琴拉走音也沒關(guān)系,你不必非得成為媽媽眼中的那個模范孩童,你可以肆意做你自己,你擁有自由選擇的權(quán)利。
第26章
童原在接下來的幾次考試當(dāng)中當(dāng)真沒有寫作文,她從年級第一名滑落到第三名,每次成績單下發(fā)的時候,家長簽名那一欄依舊能看見樊靜雋秀雅致的字跡,那是樊靜在漫長高三時光喂給童原的一顆顆定心丸。
樊靜老師說得確實(shí)沒有錯,作文打零分也沒關(guān)系,不是第一名也沒關(guān)系,同學(xué)們僅僅在公布成績的那幾分鐘里交頭接耳地議論了一番,沒有兵荒馬亂,沒有天塌地陷,孔美善來童原夢里的時候也沒有舉著煙頭發(fā)癲,世界沒有絲毫改變。
孔美善只是在夢里倚著窗臺漫不經(jīng)心地告知童原,她想要那條紅裙子,童原將作文打零分的試卷戰(zhàn)戰(zhàn)兢兢攤到孔美善眼前,像她在世時那般主動除掉全身衣衫,雙手拄著寫字桌邊沿,不著寸縷地等待母親執(zhí)行懲罰,孔美善卻連看都懶得看女兒一眼,她只關(guān)心她的紅裙子。
童原周三下午請假回了一趟父母位于海邊的老屋,她在母親衣柜里翻到了那條紅裙子,還好,它沒有被蟲咬,也沒有發(fā)霉。童原將孔美善那條裙子帶到墓園的化寶桶里燒掉,同時一起焚燒掉的還有一組紙糊的音響、兩雙高跟鞋、三捆紙錢。
童原對這些神神叨叨的古老儀式根本不相信,她覺得人在另一個世界能接受到陽間投遞的可能只有萬分之一,但是她寧愿抹煞萬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的理智,也不愿意錯過這萬分之一的可能,童原希望孔美善在另外一個世界有錢花、有音樂聽,有漂亮鞋子穿,每天肚子能填飽。
童原打書包里掏出一罐從殯葬用品商店里買來的墓碑專用漆,孔美善的碑文在風(fēng)吹雨打之下已然褪色,既然她想念新裙子,那就索性也把她的家順帶翻新一番,孔美善活著的時候,每年都會和童原一起為家里的門框、窗框刷新漆。
童原將碑文重新描過一遍摘掉手套后退一步仔細(xì)端詳,孔美善的家果然煥然一新。那個當(dāng)口有一只短腿小麻雀從天空中降落在孔美善鄰居墓碑,童原循著鳥兒啾鳴向祖律母親墓碑望了一眼,當(dāng)她目光落在祖律母親墓像的那一瞬,身體好似被一道驚雷從中間劈成了兩半。
童原枕頭下藏著一張孔美善年輕時候的舊相片,那張相片上母親的面部模糊不清,她上身穿著一件白襯衫,下身穿著一條牛仔褲,烏發(fā)隨意散落肩頭,渾身上下散發(fā)出一股濃重的書卷氣。
“媽媽,相片里的阿姨是誰?”童原年幼時從母親枕頭里抖出那張相片。
“你媽媽。”孔美善牽起嘴角回答。
“為什么這張相片看不清臉?”童原緊接著又問。
“因?yàn)椤@張相片上的臉被我撫摸過一百萬遍。”孔美善眼角泛起點(diǎn)點(diǎn)淚光。
“媽媽為什么要撫摸自己的相片呢?”童原依稀覺得孔美善神情有些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