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律將那些紛繁得令人眼花的物品一件一件投入冒著黑煙的化寶箱,那些冥器轉眼便在火焰中變成了一抹灰燼,媽媽的遺體當年也是這樣在火焰之中變成了灰燼,祖律七歲那年覺得自己好像站在那里等滿了足足一個世紀。
祖大鵬說什么也不肯替斷了祖家香火的妻子撿骨灰,祖律便在火葬場老崔的叮囑之下戴上一雙對她而言過于肥大的手套,她用長柄勺將母親的骨灰一勺一勺舀進骨灰壇,老崔教她如何把沒有得到充分燃燒的殘存骨頭一下一下敲碎。祖律收好母親的骨灰抱著骨灰盒起身看了一眼坐在對面抽煙的祖大鵬,她咬著牙發誓終有一天也要把這個渣滓男人橫著身子送到此地。
兩年之后祖律在班主任芍藥老師陪同之下來金水火葬場替祖大鵬撿骨灰,她這一次提前戴上了一雙大小合適的手套,她每為祖大鵬舀一勺骨灰就在心里唾棄他一口。祖律悄悄湊到芍藥老師耳邊講她想摔了祖大鵬的骨灰壇,芍藥老師把祖律拎到角落里連唬帶嚇地制止她的瘋狂想法,她這頭不是很聽話的小野馬再一次被芍藥老師拽緊了韁繩。
“媽媽,對不起,我長大之后并沒有成為很好很好的人,我反而活成了很糟糕很糟糕的人……
媽媽,我聽說人要死的時候親人會來接自己,如果我到了那一天……媽媽會來接我這個活成很糟糕很糟糕的樣子的孩子嗎?你還會要我嗎?”
祖律認為等到生命終結的那一天媽媽或許會再一次放棄她,畢竟她身上有一部分連自己都深深厭惡的缺點來自于父親的遺留,譬如糟糕的脾氣,譬如潛藏的暴力,譬如那種時不時想讓自己連同世界一起毀滅的罪惡念頭。
祖律給戴云舒燒過紙質祭品與冥器過后也給白芍藥與孔美善各燒了一份,她不希望人死之后還要有什么可惡的貧富差距,最好也別區分什么窮人與富人。祖律經過白耀祖的墓碑時很想上前飛踢一腳,可是好像有一股看不見的力量牽絆住了她的腳步,祖律想或許是芍藥老師躲在某個角落里悄悄地拽她身上的韁繩吧。
祖律離開墓園與申井直接前往金水夜市的海鮮大排檔,第一次請人吃飯的她模仿樊靜老師請客的樣子像模像樣地點餐,祖律點完餐忽然發現,她在這些年間確實被樊靜老師照顧的很好,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她自己幾乎沒有真正意義上地為生活操過什么心。
“我宣布,金水鎮的海鮮大排檔超過青城所有的大排檔,香、辣、鮮,人間至味!”申井嘗了幾口盤子里的食物舉著大拇指感嘆。
“金水鎮大排檔食材比較新鮮,各種菜肴的口味也要比青城略重一點。”祖律見申井這么喜歡金水鎮的食物心里很是開心。
“服務員,你們這里的金水海母廟要走哪條路線?我明天想和朋友們一起去拜一拜。”鄰桌一群游客問前來上菜的兼職金水一中學生。
“金水海母廟就在阿香雜貨鋪房后往東走五公里的位置,你隨便在金水鎮打個車十五塊包送到廟門口。”年輕學生將沾了油漬的手在圍裙上擦了擦。
“我聽說金水海母廟不允許男人進去,這是真的?”鄰桌其中一個男游客滿眼好奇地發問。
“叔叔,我實話告訴你,金水海母廟不是不允許男人進去,是很多男人沒有膽量進去。金水海母是專門守護一方女性的神明,她明察秋毫,洞若觀火,假如一個平時欺辱過女性的男人進了神廟,他過不了多久就會遭受來自神明的懲罰,假如他沒做過對女性有害的虧心事,那他就是進去住十天半個月也無妨。”年輕學生頗為認真地給外地游客們解釋一番。
“那我明天可不要進去……”鄰桌一個男游客聞言連連擺手拒絕。
“我也不去!”
“我也不去!”
“你們愛去不去,我們女人明天一起去吧。”
……
“金水海母真的有那么靈驗嗎?”申井聽過服務生那段神秘兮兮的講解放下筷子問祖律。
“我也不是很了解,可能是我離開金水鎮太早吧,我連金水鎮什么時候建了這個廟都不知道。”祖律聽到申井這么問差點被剛入口的茶水嗆到。
“姐姐,我跟你說,金水海母真的真的很靈驗啊,我小的時候鎮上有一船男人都死于金水海母的復仇,那幫男人里面滿打滿算沒一個好東西,全部都是活人牲畜!人們常常感嘆一輩子活到頭也沒有機會看到人世間惡有惡報,善有善報,可是金水海母卻能夠讓你看到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所以大家才都千里迢迢來到這里拜神祈福。”那名年輕學生聽到兩人之間的探討轉過身又給申井講述了一段金水鎮往事。
“原來如此。”申井連連點頭感嘆,隨后又問坐在餐桌對面的祖律,“小律,你信還是不信?”
“我?我就是……我也不知道這種事該不該信。”祖律沒有料想到那樁十幾年前的舊事竟然會隨著時間流轉發酵到今天這個地步,她更沒有想到金水鎮政府為了招攬游客竟然會想出這種招數。